但我却记得意识消亡前最后的画面。 原来海底是那么纯粹的黑暗,永不见天日。 在那一刻我毫无恐惧,因为那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 让人类回归光明,让我深眠海底。 ** 【碎雪片】潮舞(3/3)来我怀中 在掠吻之海,我爆发了全部的孢子。 瑰红的藻群在海底铺展,深深扎根,疯狂生长。 我用自己,一寸一寸捆缚住生命迅速流逝的人。 我的长官,我的姐姐。 您决定为了人类离开,就让我抱着您一起离开吧。 一直都是姐姐抱着我安慰,这一次换您来我怀里。 很久之后,照然问,如果死在海底会不会有遗憾。 我记不太清了。 但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在浑身冰冷时我确实想过—— 陪着搏一起在尖塔顶层喝可乐的日子,还想再来一次啊。
第104章 世界线·104 掠吻之海的风浪停止得悄无声息。 令人惊悚的反应堆没有消失, 但却仿佛凝固在那里,海水、天空、生物、被卷入的城市与人群,如同一座磅礴的海上雕像, 海水冲刷而过,绕过它,继续奔流。 深仰躺在海滩上, 仰望那滔天巨物,怔道:“混乱……终止了吗?” 安隅仔细观察她身上正在超速愈合的伤口, 松了一口气。 “暂时而已, 它所处的时空只是被孤立出来,按下了暂停键。” 海面上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天色忽然阴沉, 云团黑压压地笼下来,如同一幕幕延时摄影般迅速向天际流逝,恐怖的反应堆在昏暗中瞬间破碎,变成波云诡谲的红光,旋涡状盘旋着沉入黑海。 海水平静,无声地吸纳。 “是典。” 安隅无意识地攥紧手指。 许久,潮舞才从海里出来, 一上岸便腿软扑倒在海滩上,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 “典……”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 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手札。 安隅走过去, 扑掉手札上缠绕的红藻。 它不再是那本陈旧的手札,质地变得牢固而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触手有些温度。 安隅翻开背面, 末页那行或许来自当年詹雪的狂狷字迹已不见踪影, 新的字迹出现在扉页,夜空般的色泽,温和而磅礴地写道: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 潮舞用手背囫囵抹去满脸的泪,忽然感到光线变化,昏暗的世界迅速恢复光明,这才恍悟现在本是清晨。 她回头望着空旷的海天交际,怔道:“那堆东西呢?” 安隅轻轻拍了拍手札的封皮。 潮舞愣了好半天,“不是说……混沌的本源是律吗?为什么典也可以吸纳?” “他不能吸纳,他只能暂时封存,他封存了那片混乱的时空,或许因为——”安隅顿了下,“他觉醒了那个东西原本赋予他的能力。” 认知包容万物,典是祂的认知。 可认知是抽象的东西,却能封存一个时空,这个世界上无形和有形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 “典死了?”潮舞颤抖着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隅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算吧。” 他完全遵循本能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一个念头突兀却又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个念头甚至有声音,熟悉的声音。 安隅听那个声音说完,才继续回答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典确实还在。我死去的哥哥凌秋,我只能回忆他从前说过的话,那才是死。但典只是彻底变成了书,或许就像高层们临死前完全表达畸变基因那样,但他又不太一样,他是认知,认知永远不会消亡。” 潮舞似懂非懂,“那我们要带他回主城吗?” “你们回。”安隅回头望了一眼海滩上的深仰,“我加速了深仰长官一部分伤口的愈合,但她体内最麻烦的破裂伤还在恶化,你要尽快带她回去。” 潮舞立刻点头,“那你呢?” “典让我带他去另一个地方。”安隅迟疑了一下,“他说……他是容器。” * 飞机在气流间颠簸,极地已在眼前,附近的时空仍然错乱,安隅看了一会儿,指引着比利下调飞行高度。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在心里问道。 典回答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秦知律的宿命是混沌体。一切混沌最终必将向他汇聚,但混沌体被切割得太碎了,如果在他彻底失控前没有汇聚完,那么在无穷个平行时空里,毁灭都将成为定局。我是一个容器,我会暂时收纳一些混沌,直接送到律的面前。】 安隅不是很明白。 【安隅,祂是高维的存在,在宇宙中散漫地踱来踱去,会困在我们的世界纯属意外。就像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压死一窝蚂蚁,但人类对蚂蚁本身并无恶意,只要站起来就会离开。我们要帮祂站起来。】 安隅沉默,机舱的白噪声中,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要怎么帮祂呢……融合吗? 【是的。秩序与混乱是一个东西分裂出的两个极端,一旦完整的秩序体和完整的混沌体重新融聚,再将认知体融回,祂就会完整,苏醒,然后离开。这个世界的熵增会回归原本的速度,就像一辆失控的列车,在悬崖前终于踩下刹车。】 ——可是一切试图触碰我的畸变者都会爆体。 【因为它们不完整,甚至只是混沌体细碎的粉末。即使是秦知律现在尝试摄取你,也是一样的下场,混沌体必须完整,才能与你势均力敌。】 安隅看向舷窗外,飞机的高度已经在下降了,他在空中的一点看到了自己暂藏羲德尸体的那块被折叠的时空。 ——你是祂的意志吗? 【不是。没人能触碰祂的意志,低维生物尝试获取高维生物的意志,一定会死于精神熵增。我只是祂已有的认知,也许你可以理解为一抹记忆。只是高维生物的视角原本就能穿越时间轴,所以这抹记忆也包含了预知。】 ——你做容器,就能来得及在长官意志沦丧前让他成为完整的混沌体吗? 【其实这就是我和眼一直以来看到的无穷个死局。】 【答案是不能。尽管我们选择踏出的每一步都将通往不同的时空结局,可是在无尽的结局中,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在混沌体完整之前,秦知律已经失控,意志沦丧,他拒绝与我们相融,世界的列车最终没能制动,无声地驶入消亡。】 ——那你唯一看不清的那种可能呢? 【我们在争取的,就是那最后一个还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究竟能否成功,因为我的视角还不够完整。但我们别无选择。】 安隅轻轻点了点头。 飞机最终降落前,他终于在心底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融合过程中,我们会破碎吗? 【抱歉,我不确定我们的命运。】 【但安隅,从最初起,你就是完整的秩序体,你像一张白纸继承了祂的大部分,甚至得到了一些我们连揣测都不敢的祂的意志,你比所有人都更近乎祂的本体。因此我们的相融并非对等,而是所有其他部分向你融合,直面你的审判和接纳。请放心,不管我们命运如何,你永远是最安全的。】 窗外的冰川与雪原越来越近,白亮的雪光有些刺眼,安隅收回视线,轻声呢喃道:“可求生是祂的意志,祂离开后,就只有我的意志了。” 比利回头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什么意志?” 安隅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辅具,“请维持高度盘旋,我带典下去。” 舱门开启,呼啸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部感官,冰冷的机械羽翼在安隅跳下的一瞬展开,帮他在空中建立平衡。 凛冽如刀的寒风中,脑海中的声音问道:【你的意志?】 “是认识他之后才逐渐生长起来的,真正属于我的意志,人类安隅的意志。” 安隅在狂暴的风中低语道:“也许人类安隅并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他更希望长官活着,活得轻松一些。” 徘徊在极地的大片混沌红光沉入书本,安隅抬头仰望苍穹,看着那些混乱扭曲的空间在静默中回归秩序。 虽然典还没有向他融合,但或许因为他怀抱着那本书太久,也或许他本来也在飞速觉醒中,他对时空的感知更加清晰了。清晰到漫天纷扬的碎雪片忽然具备了沉甸甸的内容物,他矗立在那里一片一片地看了很久。 ——典,每一个碎雪片都藏匿着一个微小的、已经逝去的时空。从前我只对那里面有时间和空间感知,但现在,我似乎能看出它们分别是哪一段,甚至能看到关乎谁。 安隅环顾四周,错觉般地,他在一片碎雪片中感知到了当日独自飞向天际的羲德,又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另一片碎雪片中,看见趴在53区建筑楼顶射杀章鱼畸种的凌秋。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雪。律早就和我讨论过,他认为那是被混乱扭碎的时空碎片。】 【他曾经认真比对过你沉睡和风雪降下的规律,每当出现严重失序区或畸潮时,会有大雪,随后你会沉睡。人们总觉得风雪是灾厄,但却忽视了,风雪往往在失序区与畸潮终结时更加强盛。或许从一开始,风雪就是秩序镇压混乱的产物,秩序体在修复时空时产生了这些错乱的时空碎片,这些碎片又因秩序体的每一次活动而重新飞舞。】 【这些年来,守序者一直在清理超畸体,但从未动手修复时空。人类想当然地以为那些时空是因为超畸体死亡而回归正常,但也许并非如此,那其实是尚未苏醒的秩序体在朦胧中的斗争。】 【风雪并非灾厄,而是守护的象征。】 安隅愣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典不久前的一段记忆。 秦知律站在塔顶天台前,“也许你是对的。每场风雪都在灾厄终结时迎来极盛,他又总在风雪极盛时醒来,而后风雪便迅速停歇。” 他说着轻轻勾起唇,低眸淡笑道:“他还总是抱怨,每次醒来时如果在下大雪,就会感到很昏沉,哪怕雪停了也要疲惫好几天,就像感冒了一样。” 那双黑眸中划过一抹罕见的温柔。 “也许他早已陪伴我一路同行,只是那时我们尚未相识。” 安隅因为回忆中的最后一句话出神了许久,直到典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们原本是两个极端。】 【但又如同史诗一般。】 安隅不懂史诗,他在呼啸的风雪中吸了吸鼻子,那些碎雪片仿佛会被他的意志操控,自动绕开了他周身,也绕开了上空比利驾驶的飞机。 “走吧。”他转过身,“苍穹与海洋的混乱已经被你暂存,接下来去哪?” 【降临沼泽。靳旭炎带着黑山羊一起归于热寂,但那里的混乱并没有完全平复,还存在大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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