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仿佛是惩罚柳慆濛的走神一样,被无情搅拌的绿豆泥狠狠地烫到了他右手指尖,手边没有打好的凉水冷敷,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了一大片。 正屋里的魏朝浥也是三心二意地听着二位夫人客套地谈天说地,偶尔应上两句以示自己全神贯注。过了年他才十四,他可不想早早失去夜里翻墙出去玩的自由,更不想长大。 江洁了解她的儿子,所以她打发孟夫人走,答应了儿子拒绝与孟家成婚的要求。 她的儿子重承诺、爱自由,手腕上的锁链印记锁不住,更不是一令一申能吓住的。 夜色已深,魏朝浥一个人提着灯笼,踩着薄霜回到三梦院。 三梦院异常安静,连平时叽叽喳喳的服侍丫鬟阿慧和阿玲都没了声音,只有枯枝在风中曳曳摇动,勉强洒下一片残影。 魏朝浥眼睛用力睁大看着地面,睫毛颤动不停,他深呼吸口气,叫道:“柳慆濛!阿慧!阿玲!” 不远处立刻传来门轴吱呀声,阿慧边往身上裹着外衣边问:“谁啊?谁啊?” “我!魏朝浥!”,魏朝浥气不打一出来,直到魏朝浥吃完饭,和父母聊完天,柳慆濛都没有出现,他还是信誓旦旦地跟江洁说三梦院会给他留灯,不用小厮送回,结果三梦院暗得连个人影都没有。 “少爷?”,阿玲惊道,连忙点起卧房门口的灯笼,照亮三梦院的小小院落。 魏朝浥小跑到卧房,踢了一脚地上的灯笼,斥道:“怎么回事?如今三梦院连个灯都不给我留了?还当我是少爷么?” 魏朝浥的眼底怨气一闪而过,他极度厌恶被抛弃的感觉。 阿慧不由退两步,低头支吾解释道:“是柳慆濛说的,柳慆濛说你今晚去别人家了,不回来了,所以我们才……” 阿慧精准踩雷,魏朝浥面色越发凝重,一把推开卧房正门,叫道:“柳慆濛,你出来,到处瞎说什么呢!” 阿玲阿慧退得离魏朝浥八丈远,除了少爷小时候不懂事,她们没见过少爷发这么大脾气。 魏朝浥发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腿发软,几乎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的,撕扯着主人仅剩的呼吸。 魏朝浥眼里柳慆濛身体抱成一团,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全无动静,他出手去探柳慆濛的鼻息,手指颤抖但克制着不靠近柳慆濛的皮肤,他怕那皮肤已然冰冷。 轻如羽毛的呼吸飘起指纹上的尘灰,吹去了魏朝浥的些许恐惧。 “柳慆濛,你醒醒!阿慧,去叫章管家,让他找大夫来!”,魏朝浥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住柳慆濛的衣服,伏在柳慆濛耳边,压抑的嗓音凛冽而病态。 他开始后悔冬日深夜硬要柳慆濛陪着他出去玩耍,后悔听了柳慆濛的鬼话说咳嗽是冬季常态,可即使如此,柳慆濛他怎么敢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明明答应过要一直给他做小书童的! 或许是过于恐慌,魏朝浥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脏丝丝痛感。 柳慆濛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一座山上,山泉浸泡着他残缺不全的身体,方思和白萧站在一旁,愁容满面。 他躺在山泉里,极力回忆着自己如何跌入梦境,他记得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指尖疼痛,头脑清晰地想着魏朝浥和孟小姐的拜天地,然后一股刺痛扎进他的心脏。 木门“哐哐”撞响,阴风呼啸掠夺着三梦院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气。 慌忙进来的江洁看到完好无损的魏朝浥松了口气,命章管家赶紧把柳慆濛放到床上。 魏朝浥的怀里一空,大寒节气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袖,发出簌簌的声响,伴着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又一阵风刮过,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脑海里却有声音在吼叫:“我要,我要找到他!” 我要找到谁? - 年节一过,春风步履匆匆,窗外花枝横斜,三梦院里幽香蓓蕾无声绽放。 柳慆濛那日在厨房烫伤的疤还没有完全消除,拿笔作画时,暗红色的疤晃得魏朝浥眼睛疼,害的魏朝浥好说歹说劝了大半天,柳慆濛才支吾明了手上的伤为何而来。 魏朝浥听了当即拍桌道:“就为这?你是我的侍从,就算和别人成了婚,你也得跟在我身边,更何况,我还小,不愿谈婚论嫁,也瞧不上孟家小姐。” 柳慆濛不敢直言,低着头嘟囔道:“你都没见过孟小姐。” “我……我就算见过,现在也不是时候!”,魏朝浥气急败坏,怎得好像他就必须和孟小姐一对了,好像别人说什么,他就得是什么。 “嗯……”,柳慆濛顺从回应,他自知越界,凭着和少爷的交情耍无赖要赖在魏家。 魏朝浥泄了火气,睨了一眼柳慆濛,严肃道:“你那天吓死我了,我娘说我都被吓晕过去了,所以你得宽心,好好跟着我,哪儿那么容易就将你赶出去。” 柳慆濛想到被赶出的张小甲,默默闭了嘴。 魏朝浥只记得翻柳慆濛的旧账,一句不提那晚自己梦遗的事,偶尔想起那日自己慌里慌张去找江洁,江洁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朝浥长大了”的时候,魏朝浥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说起那日的梦…… “我那天其实梦到你了。”,魏朝浥不过盯着柳慆濛作画楞了个神,鬼使神差地说道。 “啊?”,柳慆濛笔下一顿,胳膊一动,春风越过木窗,吹鼓了白纸,从专注中被唤醒的眼神迷离,嘴唇微启。 魏朝浥也被惊醒了似的,眼神反方向错开,直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糯米糕往嘴里送,嘟嘟囔囔地说:“没什么。”都守了两个多月的秘密了,自然不会自爆。 “喔——不准吃零食了。”,柳慆濛从作画的专注中脱离,眼神精明起来,不容魏朝浥挣扎端走了桌上吃了一半的糯米糕和肉脯。 “唉,你怎么那么听我娘的话。”,魏朝浥抱怨道。 自从江洁找柳慆濛单独谈话,魏朝浥在零食上的乐趣就少了一大半。江洁嘱咐柳慆濛,让他看着魏朝浥不准多吃零食,说魏朝浥零食吃太多,正经饭不愿吃,这样营养肯定不够。 柳慆濛甚少与江洁谈话,听了江洁的肺腑之言,大冬天的汗水涔涔,自责得当晚就将魏朝浥的零食收出来,放到自己的柜子里。 “这也是为了你身体好。”,柳慆濛学着江洁的话,有模有样地语重心长。 不是第一次被柳慆濛收了零食,所以魏朝浥的怨气放得快,散得也快。他呲溜一下从自己的椅子上滑到柳慆濛的画作前,松弛的眉头缓缓拧起:“慆濛,我跟你说过我的梦?” 柳慆濛放好了零食,摸不着头脑地应:“啊,你说梦到你被鞭子抽的那个?” 魏朝浥嘴角一抽,阴□□:“不是。” “那是哪个?”,柳慆濛发现自己的座椅被抢占,顺从地站在一旁,稀松地问道。 “我梦到过我们在一座山的房屋顶上……看星星。”,魏朝浥隐去了别的词,那些更亲密的、能让他梦遗的词。 柳慆濛诧愕地看向画纸,画上层层云雾环绕山顶,木屋居于其中,木屋顶上隔着合适距离躺着两个小人儿,面朝着一穹顶的星月交辉。 柳慆濛本意是依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画一人怅怅饮酒,但不愿那人孤形只影,所以多添了一人。 但不管是喝酒还是赏月,是一人还是两人,魏朝浥看到的画面都和梦里别无二致。 梦里似乎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暖风阵阵,松风水月,魏朝浥因着什么事板着脸从木屋里出来,柳慆濛为逗魏朝浥开心,特地拿出了山泉水佳酿美酒,邀他共赏浩瀚星海。 两人躺在在木屋房顶上,距离越来越小,最后魏朝浥压在柳慆濛的身上,低头便是柳慆濛的粉面朱唇,迷花眼笑,在那山上最高的位置,任由云雾缭绕,星月窥探。 “嘶——不会是我跟你说过,然后你忘了吧?”,魏朝浥手指点点画纸,疑惑不解。 魏朝浥这些天日夜想脑海中那句“我要找到他”,把自己认识的人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也没想通谁要找人,我要找到谁,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用耳朵听到那声音。 现在魏朝浥忽然觉得,这要找的人或许就是柳慆濛也未可知。 “你没说过。”,柳慆濛笃定地回,眼瞅着画纸被魏朝浥戳了两处褶皱,“是方思昨天说他从前与人在山顶喝酒,说得绘声绘色,我就想着画下来送给他。” “方思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个?”,魏朝浥抹平纸皱起的部分,坐回自己的椅子,让出柳慆濛的位子。 “昨天你跟那说书人聊得正欢,方思便请我去五楼坐会儿,说了好些事。”,柳慆濛诚实道。 “说了什么?” “说他茶楼以前只有三层楼,有个王姓婆婆做糕点最好吃,说和白萧两人经常去山上玩,噢,还提了句最近朝堂不太平,好像挺关心的样子。”,柳慆濛眼珠不自主地向上飘,一一细数着,并未发现魏朝浥脸色越发沉郁。 自成婚后,魏朝恒再未找过魏朝浥,魏朝浥去大魏府找过,大魏府的小厮一脸嫌弃之色,借口推脱了魏朝浥的邀请。魏朝浥失魂落魄地回去,想起半年多前魏朝恒在茶楼说的话,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惊慌。 “好吧,方思没同我说过。”,魏朝浥搭着脑袋叹道,假模假样地捧起书阅读,内心暗忖今日晚饭要去询问父亲朝堂状况。 柳慆濛不懂魏朝浥心里的弯弯绕,极坦荡地拿起笔继续未完的画作,踌躇之下终究未将那壶山泉酒绘到纸上。 许是方思的诉说太过精彩,柳慆濛似乎能感受到星空之下微风拂来的困顿之意,甚至联想出因困倦而摔下屋顶的狼狈模样,被黑天上玉石般的明月照射得无所遁寻。那些画面太过真实,所以柳慆濛提笔记下。 他犹想记录更多,记下魏朝浥的所有好,除了这段时间魏朝浥一直问他晕倒那段时间梦见了什么。 并非是他不想与魏朝浥说明事情原委,而是梦境和思绪都混乱不堪,一时记不起原委。 被房梁砸碎的脊骨,被土埋的窒息,被烈火烧的焦味,他在安全的暗圈中,作为旁观者看着一个一个与自己张着不一样脸的人在绝境中挣扎,原想将那些人拉入黑暗之中,伸手时却感到自己浑身已血肉淋漓,痛不可忍。 他打碎安全的暗圈,慌不择路地冲出那一圈面部狰狞的人,忽地“轰隆”一声喝停了他的杂乱脚步。闭眼睁眼间闪过一个人被锁链绑在石坛间,那道雷正劈在那人的身上,同一时间,一条鞭子“啪”得抽打到柳慆濛的后背,辽阔的天地顷刻缩化成封闭的木盒,相应的痛呼霎那间塞满了整个木盒。 梦魇戛然而止,柳慆濛惊起,喝了一口阿慧递的水,霍地起身去里间,翻来覆去察看魏朝浥的锁链胎记,陷入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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