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仲闭上眼享受夫人贴心,叹气道:“如今朝中不稳,你让他少出去。”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浥儿说?”,江洁好笑道,“总板着脸。” “……”,魏启仲自知理亏,睁眼转头道“阿东,派两个人暗中护着朝浥安全。” 阿东是魏启仲的贴身小厮,他得令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腹诽主子的父爱藏得太深。 府门外,章管家安排了一辆马车供魏朝浥驱使,柳慆濛进了马车才停下哆嗦。 魏朝浥挨着柳慆濛坐,皮毛厚亮的大氅一半紧紧包裹柳慆濛,打趣道:“今儿别想我的长寿面了,明天让厨房给你做碗。” 席间柳慆濛时不时瞟着魏朝浥加煎蛋葱花肉的面,眼神落寞又渴望。 “我没有。”,柳慆濛悄悄坐直身体,顽强地否认。 “嗯,你没有。”,魏朝浥从善如流,眼里带笑。 柳慆濛抿抿嘴,松了背,鸵鸟似的靠着魏朝浥取暖。 “果然二哥结了婚,我三请四请也请不到。”,马车咕噜咕噜碾过干燥的地面,车窗外吆喝声此起彼伏。魏朝浥想起往年的生日,他、魏朝恒和为魏朝垣在马车里因着卖饼人不着四六的吆喝声笑成一团。 如今身边之人浑然不剩了。 “魏二公子兴许有急事要忙。”,柳慆濛违心地为魏朝恒开解,事实是他和魏朝浥只进到大魏府的第一道门就被二嫂劝回来,二嫂新来,魏朝浥不敢太放肆。 “不管了,我们自己也不是不能出去玩儿。”,魏朝浥拢了拢大氅,目视前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柳慆濛身子转暖,退回另一半大氅,坐回社交距离的位置,顺着魏朝浥的话转移话题:“方思说今天有空教我作画。” 魏朝浥不推脱地收回大氅笼在自己身上,柳慆濛畏寒,但袄子穿得厚,所以只要魏朝浥驱散从三梦院到马车这段距离的寒意。 “那我在五楼等你。” 方思知道柳慆濛喜画,毛遂自荐当了柳慆濛习画师傅,教画地方就在庄春茶楼五楼,时间随方思空闲。 魏朝浥也听过方思说课,但柳慆濛怕他无聊,总劝魏朝浥下楼去玩。 “你要是觉得……” 魏朝浥直接打断柳慆濛的话:“我一个人在楼下才是无趣。” 柳慆濛乖乖闭嘴,留得马车内一片寂静。 还没过正月,茶楼里热闹非凡,一楼吃饭的人侃侃而谈,吐沫星子乱飞,二三楼说书、唱戏、皮影、杂耍轮番上阵,各色闲杂人拢成几堆,踮着脚尖,昂着头,兴奋地朝舞台中央张望着。四楼安静许多,连上茶的小二脸上都透着一丝宁静。 五楼是茶楼掌柜的私人空间,魏朝浥和柳慆濛站在四楼楼梯口,等方思将他们领上五楼。 “请随意。”,方思为他们准备了茶水和零食,有魏朝浥喜欢的桂花糕和马蹄糕。 “多谢。”,魏朝浥不拘束地坐在桌边,捻起一块糕点,笑嘻嘻地说,“我看楼下白掌柜忙得脚都要不沾边了。” 方思也坐在桌边,向柳慆濛方向推了推茶杯,微微一笑,无奈道:“他喜欢。” 雇的小二数量够多,这种招呼客人的事轮不到掌柜亲自来做,但白萧喜欢在人群中乱转,抹掉几文钱的零头,安抚等着急的顾客,帮手忙脚乱的小二上一壶茶。 白萧跟方思说,这样有人情味儿,感觉自己在活着。 五楼有一块露天平台,两间屋子并不大,书房与卧房只有一屏风之隔,方思作画的笔纸在书房桌上,几张青磁纸整齐置于长方锦盒内,纸右上方盖着“朝浥”金色名印,书桌旁边的地上垒着半人高的黄麻纸,最上面那张纸顶头潦草地写着“喻周钦”三个字。 柳慆濛瞄过一眼那些不寻常的纸上的字,正楷端正大方,与白萧洒脱的行书大相径庭。字如其人,柳慆濛好奇内敛温雅的方思怎么会和张扬肆意的白萧在一起。 方思读到柳慆濛眼中的困惑,抿唇一笑,淡淡道:“我和白萧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座山上,现在也经常去那座山,那时候他已长大,而我只是个小孩子。” 窗户半开,午后暖黄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得方思眼睛细闪,楼下鼎沸的人声成了背景音乐。 魏朝浥放下茶杯,专诚地听方思说话。 方思教作画,总以他的故事为开头,温润平和的男声先将两位听者代入广袤的山河之中,再细说故事主角的位置,留下情感的空白供听者自行感悟。 性情不一样,感悟自然不一样,作出的反应也不一样。 “那座山奇拔峻峭,云、太阳和月亮皆触手可及。我……我一直坐在山顶的一颗巨石上,白萧从山顶的石屋里走出来,身高比现在略矮些,一身霜色长袍,长发散落,眼神懵懂。他弯腰看着我,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作揖,说‘见过小石头兄’” 方思那时候还是块吸收天地灵气的石头,白萧是山顶神使身后的小跑腿。 魏朝浥没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叫你小石头兄啊?”,早知第一次看见柳慆濛,应该叫他“小馒头”。 “可能因为我坐在石头上,长得又很小。”,方思转身歪头笑道,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块石头。 “你那么小,怎么会在山上,山叫什么名字呢?”,魏朝浥兴致勃勃,面前的糕点也不吃,睁着双灿然瑞凤眼等着方思的故事。 “那山名为隅言山,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那儿了,白萧是后来才到山上的。”,方思扫了一眼魏朝浥,见魏朝浥对“隅言山”三个字没有特别反应,稍稍放下心。 按理,终有一天,魏朝浥会想起隅言山。 “那你们以前住山上,然后下山盘下了这个茶楼?”,魏朝浥喝了一口柳慆濛才倒的热水,烫得咋舌。 “嗯,我那时候不能动,不能说话,但白萧叽叽喳喳同我说了好多话,让我知道不仅有这天地间不仅有自然澄静,还有人性纷繁。有一天,他说他在山下可以有座茶楼,说他想离开隅言山,后来他走了。过了好久,我长大了,才抓到机会来到这座茶楼,就一直跟着他。”,微风吹起方思的发丝,传来一阵响亮干脆的瓷器破碎声音,楼下似乎在争吵。 “你身体不好,他怎么不带着你一起走?”,魏朝浥歪头问,就像他带着柳慆濛一样,白萧也可以带着方思一起下山。 “嗯……我那时候还小,也不能说话,山中的环境更适合我养病,长大后寻到了一位江湖大夫才治好了病。” 方思无奈,撒一个谎要用无数的谎去填补,方思起初不信这话,现在深信不疑。 “是不是山里有神?”,魏朝浥恍然大悟,“传闻这个茶楼最早的主人是一个什么什么神呢!” “听白萧说过这传闻。”,方思走到窗边,探身看了两眼,右手在袍边随意挥了两下,没过一会儿,楼下的争吵声渐小,他侧耳细细听了听确定争吵结束,笑吟吟地说,“说不定真是呢。” “怎么可能?哪儿有神仙。”,魏朝浥原只是玩笑,哪想到方思认真回答了,听得他心里一紧,向柳慆濛投去求证的眼神。 柳慆濛爱莫能助地微微摇头,如果可以,他愿意相信世上有神。 柳慆濛的心里已有一幅画的大致雏形。 “你们什么时候去那山上,带我俩一起呗?”,魏朝浥贪玩,嘿嘿笑,“我跟我爹娘说跟你们一起去,他们应该能放我出门。” “我们……世道乱,茶楼事情多,我们暂时没有去的安排。”,方思又撒了一个谎。 他和白萧在柳慆濛出现在茶楼的那天刚去过隅言山,为确认柳慆濛的身份。 “好吧,你们去就叫我们。”,魏朝浥不无遗憾地说。 “若有想法,笔墨随时恭候。”,方思的手朝着书房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俯瞰窗外,街道纵横交错,五十年前开凿的河流水面波光粼粼,远近高低的人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在。 柳慆濛点点头,向书桌走去。 柳慆濛不喜欢接近方思,方思周身散发的沸热灼得他通身不舒服,所以省了方思手把手叫柳慆濛作画的功夫,且方思不教细致的笔画,只教构图,点出画作中稍显不足的地方。 若不是柳慆濛灵性高、悟性足,是画不出有形象又充满情绪的画作的,就好像他是画中主角之一,他对人性的洞察让方思自愧不如。 两人赶着晚饭点回到家,一路兢兢业业保护魏朝浥的人堪堪卸下重任。 画作上,山高云阔,那人的到来缓解了俯瞰众生的寂寞,虽无法作出回应,但心底的王位已属意于那人。方思从未留下柳慆濛的画,今日却将这幅画藏在长方锦盒的暗层里,不敢叫白萧看见。 一条街外的柳慆濛坐在三梦院卧房门口,守着熟睡的魏朝浥,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隅言山”,有种绵长的熟悉感。 ----
第12章 现世-雨水-初见梦魇 ==== 果不其然,魏朝浥刚过十四岁生日,说媒人踏进了小魏府的门。 如今朝堂外戚殷党有壮大之势,魏家作为三代老臣在中筹谋,明里暗里灭了不少殷家势头,圣上自然器重,魏家人只要能进仕途的,皆得到重用。像魏朝浥这样家世、外貌和才华都出众的少年,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与他家结成亲家。 元宵刚过,魏朝浥正被龚先生压着讲书,突然江洁身边的丫鬟小莲来依传话来说老夫人叫少爷去正屋一趟。 魏朝浥忙不迭地放下书,看见救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柳慆濛跟在后面步履匆匆,他眼下乌青,眼神无光,不住地叹气,十分后悔昨晚跟魏朝浥贪玩翻墙去庄春茶楼听戏,回来喝了两大碗药汤也没有止住早上的咳嗽,胸口也隐隐作痛。 到了正屋一看,来的是奉天府丞孟家夫人秦玉佳,自称来结识魏夫人江洁,但话里话外都提到魏朝浥,还要给魏朝浥补上之前的生日礼物,魏夫人只好把魏朝浥请来正屋,礼貌性清谈几句。 魏朝浥宁可跟着龚先生读书,也不想跟孟夫人尴尬地谈天说地,更何况孟夫人看他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他似的,魏朝浥应付得头晕,昨夜在庄春茶楼的酒劲快要泛上来。 他朝柳慆濛使眼色,柳慆濛没看见似的,小声地说了句:“我先下去,今晚做绿豆糕。”,非常自觉地把空间留给了主人和客人。 他可不想听孟夫人说自己的女儿孟莹莹翩若天仙、麟凤芝兰,和魏朝浥郎才女貌,好让魏启仲早早地命魏朝浥把孟莹莹娶回来。柳慆濛自知没法改变生而为人的命轨,只好选择不听不闻,退后做好本分事情。 厨房里白色水雾弯弯绕绕向上升腾,咕嘟咕嘟开水声激昂地为其伴奏。柳慆濛坐在炉火边,手下搅着绿豆泥,心不在焉盯着平行视线上的窗台模糊、清晰又模糊,担心那孟小姐会不会制作糕点给魏朝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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