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又膝行往前,举起两指:“奴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谎言!” 凌樾见他两指立誓,瞳孔骤张,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他梦寐以求的白衣男子,那人眉心点血,媚色无双,懒洋洋地举起两指,“我发誓再不半夜偷饮,若有下次,五雷轰顶!” “哪有人发誓只用两指。” 那人咬了下粉红的唇瓣,一双清亮眼眸,活得像鱼般转动,“殿下不知,此乃西凉民俗。” 狗屁民俗,他呆四年就没听说过。 “当真?” “自然如是,”那人笑嘻嘻扑进他怀里,又甜又娇耍赖道:“阿颜,从不说谎。” 凌樾指节在床沿叩了几下,他惯用这种沉默,让人自乱阵脚。 沈颜不知凌樾这般恩将仇报的人,会不会因那几分愧意,放他一命,好让他用此身份在人间周旋。 凌樾的手停了,笃定地吐出一句:“你是皇后的人。” 沈颜没想到随便俯身个小太监,还这么有来头,凌樾最不喜受人监视,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他垂死挣扎道:“普天之下,皆是天子之民。” 凌樾闻言冷笑一声,甩袖下了塌,而后拿起笔来,像似在书案上写什么断头令一般。 沈颜心沉到谷底,暗道,实在不行,干脆就当着他的面,直接把脑袋摘下来,吓死就賺,吓疯不亏,吓得夜半难眠,也是妙事一桩,总不算白来一场。凌樾终于写完,朝他勾手。他学着内侍碎步走来,手不自觉的抠起了食指指甲,凌樾见他动作温吞,先行抓过他的手。 他下意识往回抽,还好克制住了。强忍着火烧的痛与恶心,看着凌樾把方才写好的圣谕交到他手上。 他低头看去,上面写着句——宣东城门车骑将军杨尚川觐见。 不是杀他。 沈颜松了口气,还没半秒,便听眼前人高高在上地命令道。 “日后你便贴身侍朕。” “……”沈颜是想有个躯壳,但不代表他能容忍仇敌,天天在眼前晃荡,他牙关紧得腮帮子鼓了又鼓,最后也只是跪下一拜,硬着头皮道:“谢主隆恩。” 而凌樾却早已拂袖离去,唤了内侍梳洗。 沈颜手心都是攥出的血月牙,他越是不甘心,才越要忍下来,只是这次,凌樾快活不了不多久的。 他驾马去东城门宣旨,回来复命的路上特地绕了点路,去到顾忘的驻守之处。 他故意在门口一勒马绳,引得骏马扬蹄踢碎了几坛酒,不消片刻,便有人骂骂咧咧出来,“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顾爷爷美酒!” 沈颜闻声欢喜,故人无恙。 他抬头看去,落日余晖倾洒在简陋的驻守亭上,顾忘顶着半个脑袋的绷带,吊儿郎当地提着腰上玉带走出,依稀还能从那满脸横肉的脸上,窥见几分当年的风采。 直到见了他,沈颜才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五年的漫长,漫长到若不是凌樾欲杀顾忘时喊得一声全名,自己已是故人迎面不相识。漫长到昔日春衫打马京城,能令慕艾女娘抛花断手的顾潘安,变成如今满肚流油,酗酒浪荡的颓唐模样。 为何? 他心中终于泛起许多疑问。 为何车骑将军不再是顾忘?为何凌樾会把顾家军交给容家走狗杨尚川?为何顾忘自暴自弃到如此模样,他明明、明明在炼狱里都不曾服过输! 凌樾究竟是多恨那段质子时光,要把陪伴他七年的自己抹杀。要把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第一个顾家兵,视他为救世主一般的顾忘羽翼折断。 “你小子还敢坐在马上,给我滚下来!”沈颜被一股猛力拽下来马,顾忘浑身酒气泥泞,眼睛都是花的,抬拳对着空气欲揍他,沈颜回神道:“顾将军!我有皇命在身!” 顾忘醉成这般听到个“皇”字,仍然是一个激灵,跪了下来,“顾忘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颜不敢受此大礼,忙把他掺扶起来,可他太重了,摇摇晃晃撞到墙上才稳了下来,“顾将军你喝太多了,圣上未至,只我有皇命待复,一时匆忙,不慎砸碎了将军美酒,来日定当双倍奉还!” 顾忘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清醒了些,“唔……即是皇命,你快去,快去,”催促地推推他的肩,“快去,别让圣上等急了,我这点破酒算得了什么东西,权当给小兄弟骏马洗脚了。” “多谢顾将军体谅,”沈颜无奈,从衣袖里拿出来时顺路买的空竹,放入顾忘手里,“我身无长物,仅有个闲时爱玩的空竹,暂予将军赔罪。” 谁知顾忘一见,抢过空竹大哭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 凌樾:贴♂身
第10章 紫荆花开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沈颜意料。 顾忘哭得不省人事,更无暇谈及结交等事,沈颜望着渐晚的天色,无奈驾马离去,再寻良机。 他一路风驰电掣,到建章宫时,天色也才完全黑了。 凌樾正端坐在描金龙游沧海紫檀木御案前,案上还摆着四叠高高的奏折,凌樾好似不知疲惫般一本一本的批阅。 沈颜方踏入内室,凌樾便咳嗽不止。 “你身上怎如此恶臭!” 沈颜闻言更是飞驰过去,扶着他手,拍他的背,恨不得离他在近一些,“圣上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传太医!” 凌樾难受地将奏折尽数扫落在地,不一时脖子上便爬上了许多红疹子,他闻到沈颜身上的味道更加不适,一把将他推开,“滚!滚出去——” 随声落,一胖一瘦两名内侍将他押了出殿。 沈颜还在想破围之策,便见两个公公将他放下,替他正起衣冠,胖公公率先出声,“良辰方才没伤着你吧。” 瘦公公用力伸手拍向胖公公后脑勺,谄媚道:“谁和你良辰了,这可是我们皇上面前的贵人——良大公公!” 沈颜面上一僵,不知道是感慨自己变成了公公,还是在惊叹宫中权势厉害。 “良公公不要皱眉,虽然你眼下因身上带味,被赶了出来。”瘦公公替他捏捏肩,送他一路往僻静深幽的内务府行去,“但圣上未动真火,待公公换了身衣衫,便又是前途不可限量。” 胖公公忙插嘴道:“对对对,良公公我这有上好的香夷,还是上次宋贵妃赏我的,全都孝敬给公公。” 沈颜被他们糖衣炮弹送进屋,一看竟连热水新衣都备好了,汗颜地对他们拱手作揖,“大恩不言谢。” 两位公公呵呵陪笑,“只愿良公公飞黄腾达,日后莫忘了我们患难兄弟。” “一定一定。” 沈颜心下很是惭愧,注定是要辜负这两位公公了。 他故意引得凌樾风疹,便是想早日摆脱这个“贴身伺候”的荣幸,当然也顺便遮掩身上酒气,给凌樾找点不痛快。 他把藏在内袖的紫荆花粉拿出来,倒入桌上茶盏之中,而后一口气饮尽,清凉解毒,无踪无迹。 受苦的只有凌樾一人。 沈颜换好淡粉色新衣,只感叹这宫里比他们春风楼争奇斗艳还厉害,上午还着青衫呢,夜里就成了人人追捧的粉衣大太监。 沈颜赶回建章宫看戏,凌樾身上的疹子已经退了,但面色憔悴,眼底的青黑格外明显,胸口的伤又因咳嗽沁出不少血。 太医四指并在凌樾腕上,又看看他舌苔,跪道:“回禀圣上,突发恶疾,应是风疹之症。” 凌樾阖目,平静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湖面,“风疹皆有来源,因何?” 太医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这……这……许是……”支吾不出,便跪下磕头求饶:“恳请圣上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定能查明原由!” 凌樾眼也不抬,“一个时辰了,堂堂太医署竟然小小一个风疹都治不清楚,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拖下去,杖二十!” 几个老太医吓得丧魂失魄,就他们这个岁数,二十杖,还不得一命归西,哭着哀求,“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且慢。” 此时,一声清音打破了乱局。 沈颜道:“或许是紫荆花吧。” 紫荆花是西域产物,在西凉和晋国都鲜少看到,所以太医署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这件事,连凌樾本人都不清楚。 那事发生在他十三岁生辰前夜。 国师送了最艳的舞服、最烈的美酒、最稀有的鲜花、最珍贵的珠宝到春风楼给他,誓要他明日做整个西凉,最光彩夺目、举世无双的花魁。 所有人见人都在欣羡,甚至连良家女听说,都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全西凉只有他在害怕。 害怕到甚至主动下台,与嫖客对酒,那曾是他最厌恶的事情,却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口。 沈颜那日将开的最娇艳的一支紫荆花折下,别在耳朵上,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这朵花,稀少又短暂,过了今夜就会枯萎。 那日凌樾也来春风楼寻欢,怀里还搂着别的姑娘,他越想越悲戚,弹得一曲《长相思》教不少人痛哭流涕。 但凌樾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没有看过他一眼,只顾着与怀里的美娇娘调笑。 好似忘了他们的约定。 忘了便忘了,谁还上赶着救他! 沈颜流连宾客之间,所有人都想同他饮一杯酒,后来也真是醉了,晕晕乎乎地往房里走,不慎撞到一个人。 那人轻轻扶住他,离得很近,贴在他耳边紫荆花上,落下一句“物在瑶台莲池下”,旁的一句未言。 他看见那人手臂上凭空起了许多小红点,正欲提醒,那人却已远去…… 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发髻上的浮云簪。 沈颜不想告诉他了。 他总要为自己留些筹码。 若是明日失败了,他又打不过凌樾,还可以拿点紫荆花来取他狗命。 后来凌樾真的救了他,他就更不想说了。 毕竟那是他在凌樾漫长人生之中,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也想保护凌樾,像这次凌樾救他出苦海一样。 凌樾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只有他一个,会替他偷偷除去所有紫荆花。 免他病痛,慰他风尘。 所以后来尽管凌樾做了那么多伤害他的事情,让他每个夜晚整宿整宿的难以安眠,偶然入睡也会被孤友血肉模糊地在梦中质问,为何不救我?沈颜我是被你害死的!然后惊醒给自己几个耳光,不敢再睡。 但他始终都感激凌樾,多谢他在十三岁那年,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那年救他的人,其实是顾忘。
第11章 十三生辰生 沈颜的生辰正是夏至这天。 白昼最长,夜幕最短,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幸运。 那年他十三岁。 国师一大早就如噩梦一般叩开他门房,满脸的喜色让人畏惧恐慌。国师亲手替他换上鲛纱做的云舞衣,那布料实在不多,隐隐约约的,直叫人血脉贲张,又缠上了许多金线流苏,晃得人心头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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