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年纪大了,就是不需要安寝的。 见他醒了,凌樾放下一块饼,便提着锄头出门刨土。凌樾力气大动作麻利,不过几日便将整块焦地的土挖空了一半。 凌樾仍旧不许他沾染一指。 他有些萎靡,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五岁的他就感受到了不可名状的孤独和痛苦。 他开始找能做的事情,凌樾不许他碰荒地里的一切,那么他便给凌樾念道教经书,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在凌樾身边,整日叽叽喳喳的,好像又活了过来。 他会尽量不让凌樾看到他的脸,虽然凌樾没说,但他知道,凌樾讨厌他。 努力总是有回报的! 这天他照旧念书,但很多字不认得,凌樾居然没嫌弃他吵闹,还在夜里丢给他一本快被翻烂了的《说文解字》。 书上有笔墨瑰丽的飞白体批注,写得简单易懂,更复杂的地方还用图画表示了出来,这字不是凌樾的。 是谁呢? 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会把豺狼虎豹画成尾巴蓬松的无害幼兽,会把魑魅魍魉画成聊斋里的绝色美人,会把神佛画成……小童偷偷抬眼看了下凌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道师,书上有你……” 凌樾笑了,肩上挑着的新土倾倒在地。 但他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看得闷闷的,好像这笑比那天在桃花林下见凌樾落泪,更苦三分。 凌樾的双眸漆黑无比,浓郁的好似随时都会流下墨色的泪珠。 渐渐地,小童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日出修缮住所,日落看书背咒,凌樾好像不需要休息。 荒地的土都被换成了湿润有生气的新土,凌樾拿着一把长刀“咻咻”几下,就砍了很多的竹子,绑成一排把小茅屋围了起来。 凌樾去集市寻了好多天,才寻到一块方正的木板,亲手打磨雕刻,削去棱角,用尖细的铁锥勾勒出数不清的祥云底纹,再上漆描金,暴晒焗沉香松油,原来宫里的随处可见的牌匾,做起来这样复杂。 完成后,凌樾的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身上也黝黑了许多。 然后凌樾拿出纯金箔磨就的墨汁,提笔,手颤得厉害,怎么会这样?飞石击竹,伐木雕云,凌樾都没都抖过一下。 他看见凌樾深吸了一口气,才在牌匾上写下两个大字——沈园。 没来得及挂上去,凌樾就昏倒了。 那时他才知道,凌樾身上有好重的伤,背上溃烂,左肩有长长的疤痕,胸口更是惨不忍睹,凌樾醒来后,头发又白了许多,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见什么青丝了。 他很担心。 想劝凌樾休息,珍重身体,努力加餐饭,按时勤换药,他想说道师,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意外的是,凌樾居然都做到了,甚至极端苛刻。 茅草屋再也看不见大饼的身影,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凌樾也不再通宵达旦,而是一入夜就把自己绑在床上,强迫性入眠。 往往睡不到半个时辰。 凌樾会说梦话。 他听不明白,依稀可以分辨出“对不起”,“阿颜……”,“不要原谅我”,“我会活着”,“我会活很久”诸如此类。 小童想,阿颜,应该就是那个“他”了。 他以为一切在好转。 但这样的平静是很短暂的。 ---- 感谢“像一颗海草海草”投喂的鱼粮,啾咪~
第54章 我不信他 沈园里新栽的桃花枝,一枝也种不活。 凌樾变得很焦躁,不准小童念书打扰,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变得比最初还要封闭。 整日整夜地守在桃花枝前鼓捣,又是换苗,又是换土,烧了一堆灰丢进去,甚至画了书中符咒贴上去,除了换药没有一刻离开,像入了魔一样。 桃花枝依旧不为所动。 小童半夜起夜,凌樾也只会躺在那片枯死的桃花枝下,惨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似乎下一秒,他也会枯萎在寂静无声的沈园里。 像这些桃花一样。 但有一天凌樾想开了。 破天荒出了门,带来回来一堆看起来知识渊博、身怀绝技的人。那些人围在桃花枝前,有的舔了舔土,有的砍了节枝,有的甚至自己就带了开得娇艳的新桃枝来…… 所有办法都试了一遍,无一活过三日。 期待,失望,期待,失望,一次又一次。 小童很害怕。 因为凌樾居然在夜里,邀他看桃花。 夜色笼罩偏僻荒芜的沈园,嶙峋枯枝好似乱葬岗上张牙舞爪的孤魂野鬼,凌樾却说:“今年的桃花开得真艳。” 小童一句话也不敢出声。 凌樾虔诚的在最长的一节枝干上,挂了三条红飘带,在荒无人烟的夜色里,像索命的厉鬼。 凌樾说:“生生不息,阿颜,我没有忘……” 小童眼泪不要钱的一颗一颗往外蹦,他冥冥中有种预感,凌樾撑不了多久了…… 他终将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寒夜呼啸,再无归途。 一声叹息,在夜色中蔓延。 沈颜把案上的小米酥塞进顺王口里,堵住他的嘴。 顺王囫囵嚼下,愤然道:“沈颜你大胆!我可是天子!天子!” 沈颜凉凉看他一眼。 顺王噤声,头顶的冕旒因着他动作晃来晃去,顺王两手拨开,定睛看了他一会,又深深叹息一声,只觉命苦,“祖宗,你就算不每日盯着我,我也不敢加害先帝啊。” 他大概是历史上最惨的皇帝,日夜被厉鬼缠身。 沈颜不咸不淡道:“等你登基就看不见我了。” 顺王伸出两指,仰头长叹,“那不是还有两个月?你就忍心一直让凌樾疯疯癫癫地守着沈园?” 沈颜垂眸,“干我底事。” 干你底事? 你知道干你底事,你还好意思找朕秋后算账?! 顺王思绪一下子飘回顾家军勤王那日,沈颜凶神恶煞的把自己丢进太液池,狂风将池水搅得翻天覆地,无数摆件轰然碎成粉末,在他耳边炸响,沈颜目光如炬,烈焰滔天,好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 “你出卖我!” 若不是他背叛,凌樾怎么知道他活了过来! 他自知有愧,连忙求饶,“凌樾拿刀架我脖子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彼时凌樾趁沈颜随军而去,将他绑在双阙观,一鞭一鞭地抽在他身上,问他:“清醒了没?” 他还在装傻挣扎。 凌樾一手掐在他脖子上,语气阴沉,“晋安初年,你偷逃冷宫,勾结工部尚书,成立聚贤斋;晋安三年,工部户部共荐容相主持科举,聚贤斋拜入容相门下;晋安五年,聚贤斋大义灭亲、以死为谏揭发容相科举舞弊,引得天下学子大怒,却不料户部尚书反水,供出聚贤斋图谋已久,居心不轨,以至你苦心经营五年势力化为乌有。”“凌烨,你是不是很好奇,户部为何会背叛你?” 他瞳孔一缩,“是你。” 凌樾道:“你确实有鸿鹄之志,也有安邦定国之才,只是制衡之术还颇为稚嫩浅显。你不是一直托人打探群芳阁阁主吗?是朕。” 京城最大的花楼,几乎所有官员都有一方“相好”于此处。 户部尚书也不例外,聚贤斋更不例外,青楼啊,果真是四通八达,最好收集情报的地方。 他想了无数种方法结识阁主,却没想到是凌樾。 原来早已被人洞穿所有,亏他还一直得意自喜,以为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 顺王冷笑,“你既全部都知晓,还弄这些故作玄虚的假把式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若要杀你,不会等到今日。” 话虽如此,刀已压上他脖颈,凌樾问:“你看见了沈颜?”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不容反驳。 一捧冰水砸在顺王脸上,惹得他咳嗽不止。 他一抹脸,缓过劲来,“我虽迫不得己出卖你,但事情不正如你所预料进展吗!” 飓风将他击撞上池壁,沈颜宛如罗刹再世。 “是如我所料,还是如你所愿!”沈颜双目猩红,疯长的红指甲嵌入他脖颈,愤怒道:“你让我……” 实力差距太大,顺王反而平静下来,“让你怎么了,说啊,让你险些杀了凌樾吗?你不是要报仇?沈颜,你好窝囊!自己的错误不敢承担,就拿我泄愤吗!” 顺王捉着他手喘息笑道:“没有我和凌樾合作,你进得来皇宫吗?我都不知你如此大胆竟敢学那个蠢女人谋逆!要不是凌樾逼供我,想起虎符一事,杨尚川早在八百里外,就被顾家军斩于刀下了!” 沈颜松开了手,“什么意思……” 顺王好不容易重得呼吸,大口大口的吸气,肺部才舒服下来说:“你不懂凌樾,我也不懂凌樾……你可知先帝并非他所杀?” 一句“不懂”重重地压在沈颜心上,让他呼吸困难,头脑胀痛,有种莫名的恐慌。 “彼时先帝病重,记恨凌樾,故意挑拨容云瑾取虎符,凌樾才彻底对先帝失望,烫他口舌,拔剑伤他两刀还孽,便离去封锁紫宸宫。” “他那时便知晓……” “没有面面俱到,怎敢轻易谋逆!先帝因忌惮顾氏功高震主,便亲杀皇后,坑害忠良,让十万顾家军惨死西凉,难道对此心胸狭窄的歹毒之人,凌樾不会留有后手吗!他早知先帝不会轻易传位给他,事先便已将玉玺虎符掉了包,却没想到先帝当真连骨肉亲情也不顾……” 沈颜怔忪,狂风也渐渐平了。 “沈颜,容云瑾的虎符才是假的。” 顺王继续道:“剜肉弑君的人是容云瑾,她害怕先帝会把虎符的下落,告诉凌樾!” “而凌樾,一直在给她机会承认……” 沈颜目光空洞,攥紧了手,声音颤抖,他明明已经知晓了真相,却还是不可置信的问,“如果虎符是假,为何顾家军会随我……” 顺王捉住他双肩,看着他的双眼,“沈颜,你还不明白吗?是凌樾!” “凌樾让你进宫的!” “凌樾他把命给了你,把皇位也拱手相让!” “他要你复仇,要你痛快!” 沈颜跌倒在地,耳畔好似又回荡起悠扬婉转的战曲,凌樾一袭白衣,被血染红,但他目光温柔,曲声缠绵,从十三年前吹到今夜…… “凌樾,只要能与你一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能趟过去!” 我没有做到。 我一直都不信任他…… ---- 哈哈其实凌樾追妻行动,早已展开!
第55章 再回不来 生前的时候,可以有很多次后悔的机会,沈颜一次也没有捉住。 他厌恶京城繁华,权势让人利欲熏心,丧尽天良,让捧出一颗真心的愚昧之徒,不得好死。所以捂住耳朵,遮住双眼,不去看凌樾藏在夹缝里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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