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之前拿眼刀剜他的牧月都没有提出异议,默认了。 李妄也算对师鱼鱼有所了解,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太惊讶。 但这是李妄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从这时常笑着的少年口中清晰听见,他对这段旅程的定义。 是非常熟悉的词——复仇。 也是陌生的词。 那样轻松的口气,实在很难联系到其背后含义的沉重。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围坐在一起的其他人,心下波澜渐起。 年龄相似、性别各异、经历不同,但——他们真的,是同类。 短暂的沉寂后,牧月环顾一圈,看清他人的表情后笑了:“看来我们达成一致了。那么,就这样决定好了。” 她长眉一挑,神采飞扬,掷地有声:“我们要继续这次的河神娶亲,见一见那位‘神’。” 若是在战场上,那模样一定是率领全军、号令十万的元帅。若是在棋盘中,那模样一定是剑指将军,势如破竹的棋手。 可她的穿着打扮,更像是个手捧珠玉、坐卧金塌、不染凡俗的大小姐。 谁能想到,目前这看似被推动的局面大致都在这位看似娇贵的少女手中操控呢? 同为女孩的祝笑笑,望着这位不可貌相的同伴,心头涌上些复杂的情绪。 这样的人,本该一生都难以遇见吧。若不是那时她伸出手。 事情又会怎么样呢? 她猜不到。 李妄并不知道女孩子们细腻的心思。 他被兴奋起来的师鱼鱼拉着,一起讨论该怎么见那位神了。 “假设那是真的‘堕神’,他除了离开天外天,还有别的什么不同吗?” 【离开天外天的神无法再回去,也无法再与其中的其他神明联系。】 “哎?那不就是说,他不可能找到任何的支援,即使被杀了也不能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引来一大群神吗?” 师鱼鱼眼睛亮亮的,“这可真是绝佳的下手对象,孤身一人,不可进退,而且还能化解我们的危机。甚至说不定我们解决了他,还能回来找城主之类的大人物要些赏钱呢。” 李妄对他的反应叹为观止。 该说不愧是师鱼鱼吗? 这种时候第一反应是会不会引来更多仇家。完全没有想过能不能杀,是否会失败的事情。 牧月听得无奈,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忘记了最关键的问题,天道并未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弑神。如果不能自保,我们必死无疑。你们应该也是一样,问天道这件事的话,祂也总是回答时机未到之类的托词。” 祝笑笑附和:“的确如此。” “听见没有天道,这种时候该论到你出力了,你还不愿意说吗?所谓能够弑神的办法。”师鱼鱼喊了一声。 其他人目光灼灼等待着。 在他们的追问中,保持沉默的天道终于开口。无波澜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除天外,世界并无完满。神生来拥有强大的力量,自然也拥有弱点。他们的弱点……】
第13章 李妄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中,一手按住脸上的盖头不让它掉下来,一手抓住身下的木榻,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衣服上熏染出的香气刺激得鼻子发痒,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发现异常,他强行忍下了喷嚏,任由酸涩感蔓延,眼角挤出两滴水来。 但目之所及艳丽过头的红色,萦绕周围鼓乐齐鸣的曲调,身上颇为过于细腻的布料,以及逼仄狭小的空间,还是让他难以适应。 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一想到三天前发生的事,李妄就想要叹气。 从天道那里得知神明的弱点,这看似不可思议的想法才有了实施的可能。经过一番讨论,他们确定好大致的计划,定好混入迎亲队伍的行动目标,却在由谁混入的问题上意见有了分歧。 “笑笑打听到的消息中,每次的河神娶亲,最后一步是要将新娘单独沉入河水,也就是说,其实真正能见到河神的只有新娘一个人。”牧月放下莲子羹,慢条斯理地擦擦嘴。 刚刚相聚不久的四人坐在一处临街的甜水铺子里,各自点了东西吃。 这间甜水铺子店面不大,桌椅不多,客人也少,位置藏在众多招牌华丽的食肆酒肆中的偏僻一角,也不知道牧月她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嗯,这里的人说河神不愿意见其他人,除了新娘,谁去都不能回来。” 祝笑笑小口喝着绿豆汤,补充道。 师鱼鱼咕嘟把最后一口杨梅渴水咽下去,抹了抹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的消息真的准确吗?我在想啊,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得到的信息不对,那我们后续的行动岂不是都会出问题?” 李妄舀起一勺酒酿圆子,吹凉后塞到嘴里。 入口的瞬间有一丝淡淡的酒香,很快便满是清甜的滋味,软糯的圆子轻轻一抿便化开,微微的米香弥漫。这味道好到他有些惊讶。 “不会出错。”牧月轻抬下巴,“没有笑笑打听不到的消息,也没有能瞒过我的假消息。” 正喝着绿豆汤的少女呛住了,咳嗽了好一会,才红着脸反驳:“阿月,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只是收集了能用的信息,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然而被反驳的人瞥了眼她,慢悠悠叹气:“笑笑,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谦虚,看不清自己的能力范围。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该怎么让你派上用场这种事就完全不用烦恼了。” 祝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端起碗遮挡表情。只是无论怎么挡,都没能挡住发红的耳根。 旁观这一出友谊天长地久的戏码,师鱼鱼双手托腮,有些肉乎的脸被挤得有些变形,不满道:“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吧,万一消息是错的,你们要怎么承担后果?你们应该明白我们要面对的,要么是神,要么是妖兽,很可能没有自救的机会就会一命呜呼哦。” 牧月看他:“那你想要怎么办?” 浅棕发少年眼珠一转,笑嘻嘻指了指外面路过的一个五六岁男孩:“不如你证明一下。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是能将那孩子的情况摸清楚,并且回答出我提的问题,我就相信你的能力。” 对此,牧月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人按下了。 祝笑笑直视说要考验自己的人:“你并不了解那孩子,怎么知道我回答的是否正确?” “哇呜,你的表情可怕起来了。”师鱼鱼缩到李妄旁边,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正确与否,我会找当事人核对啦。” 又被当做挡箭牌的李妄连反击的心思都淡了不少,他思考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抬头却一眼看清了少女眼底骤然亮起的锋芒。 原本看上去朴素无华的女孩,一瞬间被阳光照射的宝石般闪烁出光彩。 “希望你的确能做到。” 祝笑笑平静甩下这句话,起身跟上了那个离开不久的小男孩。 牧月目送她离去,转头又叫了碗红豆丸子汤,喝得慢慢的,勺子握得很稳。 “嘛,要是忽然慌乱起来才没意思。” 师鱼鱼小声嘀咕,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拿起里面金灿灿的烤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粉衣少女忍不住瞪他一眼,倒没有说什么话。 李妄还在吃那碗酒酿圆子,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选择放任自流。 之前或许他还有点忧虑,但眼下他想明白了。就像斗蛐蛐,一旦有两只放在一起就会打起来,牧月和师鱼鱼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要改变他们之间的氛围,如同改变蛐蛐争斗,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即使有争吵,有分歧,只要他们还是一根绳上的同伴,应该不会出问题。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妄决定以后都不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了。 就在他那碗酒酿圆子快见底时,祝笑笑回来了。 她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牧月和她打招呼,她也颔首回了。 “唔,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嘛。”师鱼鱼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语气高昂了些,“既然做好准备,我可就不客气了。” “请便。”祝笑笑坐了下来。 李妄和牧月作为旁观者,看他们一问一答起来。 师鱼鱼:“那男孩家里几口人?几只牲畜?各做何事?今日他几时出门,几时回?” 祝笑笑:“五口人,爹娘他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爹是更夫,娘是农妇,养了六只鸡,三只鸭,一头牛。今日他卯时出门,申时回。” “这种基础的信息的确很容易打听到呢。” 师鱼鱼耸耸肩,又更进一步问了些问题,男孩家里常吃的菜肴、常去的布料铺子、常买的零碎物件等等。 问得越来越详细,越来越难,但祝笑笑的语速丝毫未变,几乎是问题刚刚出现,她便有了答案。 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获得如此多信息。 天道为他们选择的同伴似乎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问了一圈,到最后,师鱼鱼口干舌燥,端起旁边的茶水润了润,才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回答出来的话,我就承认你的能力,从此不会再否认你的消息可靠。但你要是说不出来,这次承担风险的主要人物,也就是担任新娘的角色,由你来做。这是合理的代价,对吧?” 听到这话,牧月哼了一声,她瞅着一本正经的浅棕发少年:“果然,你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证明笑笑的能力。” “嗯?怎么不是呢?这是作为同伴需要保证的地方,很重要哦。”师鱼鱼看向当事人,“你觉得不公平吗?现在拒绝也可以啦,不过……” 祝笑笑面色平静打断了他:“可以,我不反对。但之后,我希望你也能证明你的能力。我们也不需要无能的伙伴。如果有这种人,大概也只能让他和河水一起沉没了。” “真是可怕。” 没能吓到人,还被反吓了一下,师鱼鱼鼓了鼓脸颊,嘀咕了几句,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咳,这个问题,请一定要谨慎回答。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说出口就不能反悔。” “问题是——那个男孩亵裤上的花纹是红的,还是绿的?” “噗咳咳咳”,牧月扔下茶盏,捂着嘴咳嗽,脸都红了。 李妄一口甜汤喂到了下巴上,忙用袖子擦拭。 两人目光惊惧,看向提问者。 唯有祝笑笑沉着气,仅仅顿了下就回答:“都不是,是蓝色的。” “哎呀,真可惜。”师鱼鱼用遗憾的目光看了眼她,随意地击了下掌,有气无力,“回答——正确。” 祝笑笑没说话,眉宇间放松了些。 “不愧是笑笑。”牧月与有荣焉似的,睨着对面的少年,“怎么样,服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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