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空念就倚靠在其中的一朵石莲上,他仍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昳丽的脸上如初见时挂着抹笑,只是他两颊瘦削,如常的僧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 季子随仔细看出,就发现他身上在人界做成的“孽”已经消了。 消“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心中讶异的同时却也知道空念怕是付出了不同寻常的代价。 “哟,佛君来了。”空念双手抱臂,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一圈,这才接着说,“别看了,我仙骨已经被剔掉了,此生也没了轮回的可能,只留下这一身躯壳怕是还有点用处。” “佛君,我这样赎罪总归够了吧?” 剔仙骨的痛,这位自生来就是佛君的人又怎会体会得到。 季子随慢慢地朝他走去,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直视着他的眼睛,“至少你还活着。” 活着,就比那些挣扎着进入死亡的人来得幸运。 他的语气很轻很慢,但四下无人,又是寂静之晚,这些话就准确无误地进入到空年的耳中。 “你觉得还不够对吗?”空念被他的一句话差点气破功,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肩头一松,“佛君所言极是,但愿我用完仅剩下的东西可以达到你的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季子随一眼,还没等他再开口,就指了指身后的石莲,“我师尊在里面等你,佛君进去吧。” 季子随虽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心神都在想在神袛那边,也就没有多问。 他打入一道气息没入到石莲之中,石莲顿时金光一闪,后面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宛如终于被风吹动。 浅浅的涟漪中,一湖的青莲在眨眼间冒出水面又盛开。 青莲摇曳,形成一道星光下难得一见的美景,还有阵阵的莲香随风而来。 空念站在他侧面,不咸不淡地开口:“佛君可以进去了。” 那古佛的神袛之处,除了他师尊青远,也就面前的佛君能够踏入。 即使是青灯方丈,也没有进去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师尊青远是当初陪伴古佛而生的白鹤剩下的一缕神魂转世而成。 佛家最是讲究缘法,他师尊青远自然而然地成了这守护神袛之人。 只是空念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留在这青灯古佛边的日子,哪里有傲游天地来得逍遥自在呢。 他目送着季子随踏上湖泊青莲中升起的一座小桥而去,消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什么该死的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分明就是这些佛修自以为是的说法! 空念狠狠地拍了石莲一掌,可惜他体内仙灵之气全无,拍下后除了手心痛得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星光仍旧,他只能看着季子随消失在青莲之间。 季子随这是第一次来神袛,走下小桥后他来到了一处仙灵之气十分浓郁的地方。 “竟然是这里。”他看着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的佛像,喃喃出声。 传闻间的神龛没有看见,却有一尊高大的佛像庄严肃穆地伫立在面前,与他在心梦中所看见的佛像重叠在一起。 站在一侧的青远见他来了双手合十,神情冷肃,“佛君。” 季子随同样双手合十还了一礼,“青远长老。” 青灯古佛,青灯身为慈悲殿的方丈甚少出门,一生都在佛前供奉,而青远也一生都在古佛神袛处侍奉,仿佛这就是他们生来的宿命。 “古佛一缕神魂有回应的时间很少。”青远退向一侧,看向佛像时神态格外恭敬,“那我就先退下了。” 季子随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跪到了高大的佛像前。 与心梦中不同,等他真正跪拜的佛前时,心梦中的猜测和惊疑没有出现,他的心绪从始到终都很平静。 季子随抬头,清澈透亮的眸光落在佛像拈花的手势上,“古佛。” 与此同时,威严而厚重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你来了。” 宽大的月白僧袍衣摆随意垂在蒲团四周,季子随眉心的红印在佛光下犹如一颗天然生长的红豆,他朝高大的佛像叩首,微凉的气息从他额间没入,令他神思愈发清明。 浑厚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问什么?” 佛像身上散发着阵阵佛光,像是古佛的一缕神魂附在上面。 季子随抬头,他先是问了一句:“我想找到盘古斧。” 想象中的准确回答却没有出现,威严的声音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记载着盘古斧存在的古卷,已被青灯作为为你窥探天机的报酬给了命族。” “青灯并不知此间内情。” 当慈悲殿请来命族为季子随窥探天机,成功渡得情劫之际,命族适机提出要慈悲殿的一张古卷作为报酬,而那古卷上记载着上古卜卦之术。 青灯方丈在他渡劫归来后与他谈论过这个事情,当时两人都以为命族不过是为了上古卜卦之术。 谁都没有想到那古卷上面竟然还记载着盘古斧的位置。 “命族早就知道古卷上有盘古斧的位置?”季子随的眉头微微隆起,再出声时神色并无惧意,“古佛是否早已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为何当初不降下佛谕阻止?” 佛爱世人,古佛成佛之时是在上古,那时天灾颇多,古佛不愿逆转天意,选择与当初在位的圣人一起兵解,让最初的天地混沌之气归于大地之内,给苍生留下生机之力以便繁衍生息。 当初的圣人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而古佛也只留下一缕神魂被困在神袛之中,休眠在此之中不得出,降下的佛谕也只能通过面前的高大佛像作为媒介传达给慈悲殿。 这些思绪不过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季子随心头猛地一跳,仰头问:“古佛知道今日这一切的发生?” 若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无法阻止。 “天道循环,黄泉无辜,邪魔横生,天意不可违。” 佛光阵阵,却诉说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 “当初与圣人共赴死境是为生,你由白莲而生,噩魔由贪婪而出,这便是命定的渡化。” “今日之境地,早于万年前被注定,可今日是变数,哪怕是天道也不得阻拦。” 这话说得并不深奥,季子随听得清明,这是说目前发生的一起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死境,若古佛当初在命族窥探天机时阻止,那中间发生的一切固然会有变化,可却会失去那仅有的生机,最后的死地变得无法更改。 季子随想通后不再纠结于此时,而是又叩拜一回后双手合十,“我该如何做?” “既是变数,便不是我等能决定如何。”高大佛像上的佛光变得微弱,古佛的声音似乎都弱了很多,“你心中既明了,又何需问?” 那两次的心梦,既是古佛对他的提醒和心境考验,也是他对所修之道的认知。 他的情根被玄苍取出证道,可玄苍看样子最终也没有无情道大成,反而纠缠于红尘情爱之中,最后心魔深种。 所以,成佛之前先修人,七情六欲从来都不是累赘,而是磨练和打磨。 季子随心中已有决定,他没有问如何取出情根,因此既然玄苍的无情道没有大成,属于他的情根本就有办法重新回来。 朱褐色佛珠被他缠在手腕上,下坠随着他叩拜的动作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肌肤上。 他再抬头时,眼底的清明依旧,“敢问古佛,在你与圣人所看见的未来中,可有九重仙尊堕落成魔?” 古佛最后的声音响起:“我们所能看见的仅限于今日,在我彻底消散之时。” 说完,高大佛像上的佛光彻底消失不见。 一直留存于世,却困于神袛之处的一缕佛魂,仿佛就为了回答季子随的几个问题艰难求存,最后在完成任何后消散。 佛像悲悯的眸光仍在,这次不知是在看谁。 季子随深深伏地,很久之后才起身,随后把佛珠摘下置于合于掌中,郑重道:“多谢古佛叩问我心。” 随后,他慢慢起身。 “古佛消散了。”青远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佛君如今可知如何做了?” 季子随转身,眸光是清晨云雾消散后的澄净,“是。” 青远长老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几分笑容,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没有为古佛一缕神魂的消散而伤感,只是对着他说道:“既如此,我便与佛君一起前往下一程。” 他回头看向入口处,“带上我那徒儿。” 下一程,自然是命族。 “在此之前,我需得再做一件事。”季子随朝外走去,月白僧袍随之衣摆翩飞。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帮助三界苍生渡过此难,而要想更近一步,他就要重新拥有情根。 他的情劫,会在情根归来的那一瞬才算真正渡完,他的道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圆满。 青远张长老自然没有意见,唯有空念听到要回命族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去。”他始终记恨自己被命族舍弃,剥夺天赋一事,“我已经不是命族之人,我没有理由回去。” 然而,青远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家徒儿一眼,“如果你想打破生来的命运,就必须要去。” 空念最恨什么既定的命运,他相信人定胜天,虽然他从来没有胜过天,但这不代表他甘愿被命运摆布。 他知道师尊如此说的意思,心思也不禁动了动。 或许师尊说得对,他该回去一趟,至少命族里有可以改变他目前状况的东西。 “好,我与你们一起去。”他望着季子随走远的方向问,“什么时候出发?” 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清脆的木鱼声,这是留在慈悲殿的僧人在做早课。 慈悲殿的佛修数以千计,但在天柱坍塌,邪魔之气横生之时,派走的佛修占据了大半数量,剩下的佛修中还是以小沙弥居多。 青远看了眼缓缓升起的红日,古佛一缕神魂消散后,他也就没有需要长年累月待着的去处,决定等从命族回来后,了解身上的担子再去人界走一遭。 他只是仙鹤转世,自然不需要随佛而去。 他看了空念一眼,肃着一张脸道,“走,我去摘菩提叶给你沐浴。” 空念如今仙骨尽失,修为虚无,出了慈悲殿的大门,这副躯壳便会成为邪魔想要的栖身之所。 菩提叶的气息让邪魔厌恶,是现在适合他安全行走的好办法。 随着他话音落下,空念仿佛又闻到了包围着自己的苦涩味道。但他也知道自己师尊决定的事情更改不了,以前把他从命族带回如此,现在又要把他带回命族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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