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就这样从她的眉心钻出,然后形成一道没有五官的人形,黑影在眉心处不断挣扎,好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偏偏只能钻出半截。 如此可怖的一幕,可玄苍却根本看不见,意识到这一点的季子随浑身汗毛直立,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的眉心......” 还没等他说完,黑影像是察觉自己被人发现,刚才没有五官的面部出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季子随。 季子随顿时口不能言,接着脑中一阵刺疼,昏过去时只来得及看见屋外的净空和净悟也急跑进来。 而那枚玉佩,则在玄苍朝他伸手的瞬间时悄悄地融入了他的手心,在场的三人都没发现。 季子随醒来时只觉得脑仁还在突突地跳,周围的气息陌生极了,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慢慢地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想以此缓解疼痛。 对了,玉佩! 他猛然一个激灵,可摊开的手心却什么都没有,又赶紧浑身摸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玉佩的踪迹。 季子随还记得昏迷之前玉佩被他抓在手心,他怕掉在地上赶紧起身找,刚一起身脑仁处的刺痛又传来,他一个趔趄,赶紧抓住旁边的矮桌稳住身形,只是力气太大直接把矮着推倒,连带着上面的瓶瓶罐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玉佩没找到,这里的动静倒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哥哥,季先生醒了。”推开门的邰遥谨惊喜的声音响起。 邰遥风负手慢慢地走来,丝毫不急。他没有邰遥谨那么热情,只站在门口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季子随一眼,开口道:“神魂受伤,我可治不了,还是让仙尊带你去药医峰吧。” 青云宗修道弟子万千,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修同样一道。但可以肯定说的是,不管在哪个宗门,医道的存在确实是必不可少的。 修士神魂受到攻击都痛苦不堪,而这个季子随除了脸色白了一点,眉头紧锁外,也看不出其它的异样。 倒是能忍。 季子随其实没他以为的那么痛,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片玉佩上。 “你可看见......”他将将开口,却听到一道又急又短的钟声响起,这钟声宛如从浓厚的乌云中落地,沉闷极了,听得他太阳穴不断地跳动。 钟声一响,邰遥风顿时脸色大变,他甚至都来不及多看季子随一眼,转身化成一道风而去。 季子随心里突突地跳,不祥的感觉从心头蔓延。他急忙朝门外跑去,却看见数道流光在空中一闪而过,所有流光的方向都落在主殿后方。 青云宗的各峰总是高耸入云,常年被云雾缭绕,钟声并没有停,声音从巍峨的主峰上传来,又通过云层扩散到四周。 他刚跑出门,刚好邰遥瑾跑了过来,小脸上平日里的严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流着眼泪的惊慌失措。 邰遥瑾跑得太快,与他撞了个满怀,季子随接着他后赶紧稳住身形,只感觉胸膛处闷闷地疼。 “季先生,姑母她去世了。”邰遥瑾泪水弄花了脸,他紧紧抓着季子随的袖子,语气惊慌哀痛,“你刚从姑母那里回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吗?” 季子随的思路出现短暂的停滞,九道钟声响完后,在电光火石间他仿佛如梦初醒。 “你的姑母就是宗主夫人?”他低头看着邰遥瑾,脑子里乱糟糟。 邰遥瑾抬头看他,“对的。” 季子随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块玉佩,他直接邰月露的离世跟这玉佩有直接的关系,但他醒来时已经找不到玉佩的半点踪迹,只以为是落在了何处。 他本来也是不想接的,但当时突变发生得太快,他又突然昏倒,根本没有拒绝的时间。 丧钟已响,根本容不得季子随多想一会,关于宗主夫人逝世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在半刻钟内传遍了整个青云宗。 等季子随牵着邰遥瑾跑向主殿后的山谷入口处被守在外面的弟子拦住时,微凉的山风吹过,他本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彻底清醒。 “宗主有令,你不能进去。”那位弟子脸上平淡得很,看向他时冷漠异常。 季子随刚想开口,又听见他说:“邰遥瑾可以进去。” 紧紧拉着的手被突然松开,邰遥瑾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头跟他说了声:“季先生,我先进去找我哥哥。” 他现在满心里面都是他的姑母,虽然知晓季子随与玄苍的关系,但小脑袋里也没想很多。 季子随抿了抿唇,一个“好”字还卡在唇齿之间未说出,就看见他在弟子的带领下朝山谷内跑去。 他仰首看去,四周阳光明媚,唯有远处山谷上方乌云层层,宛若天地间的一处割裂。 脑袋里有些疼,他猜应是邰遥风所说的神魂受伤的缘故。季子随用指腹在额头处揉了揉,在山谷口吹了会冷风,最终在守谷弟子的目光下转身离去。 青云宗里他除了在启智堂授课,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苍梧峰中,也没有结交到什么朋友。 也是,他是玄苍仙尊从凡人界带来的伴侣,青云宗的弟子无人敢也无人愿和他成为朋友的。 季子随无法修炼,自然也永不了需要灵气激发的传讯符,除了等玄苍来找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朝苍梧峰走去,他走得很慢,即使有路过弟子的打量他也没有多看一眼。 等他走到阁楼外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霞铺满天际,青鸾在看到他时叫了一声,然后又飞到别处找吃的去了。 他站在亭子边,眼前依稀还能看见早上两人在亭子内相谈的画面。墨发随风清风,与月白长袍交相辉映。 暮色四合,晚风吹过,鸟儿恋巢而归,整个苍梧峰逐渐安静。 季子随独自一人站在天地之中,高大的阁楼忖得他身形渺小,寂寥无边。 他最终默默地朝阁楼走去,如往常一般关上门,等躺在床上时思乡之情终于抑制不住。 他想家了。 ...... 邰月露修为不高,常年缠绵病榻,随时宗主夫人,却从未出现在人前。因此,青云宗宗主夫人逝世一事在宗内掀起短暂的波动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瞿承福把她的骨灰放入山谷深处,等邰家的人走后,这才朝他开口:“醉梦玉匙护着你母亲最后一点心脉,却无故消失,这才导致了她生机断绝的无可挽回。” 邰月露与他少年夫妻,又诞育了玄苍,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他扫了她的牌位一眼,眼底虽有悲痛,却并不深。 玄苍闻言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母亲的神魂本就受恶鬼侵扰,唯有邰家的醉梦玉匙可以护住她心脉的最后净地。”瞿承福眼角垂了垂,眼底寒意显现,“而醉梦玉匙却是可以无视规则进入蓬莱仙府的钥匙。” “与道有缘者,不分仙凡,皆可进入其中寻找仙缘。” “你母亲心软,季子随作为你的伴侣在她面前求一求,她定是会同意的。” 瞿承福不紧不慢地说完,眼睛盯着玄苍,想从他面色看点什么出来。可惜玄苍一张脸绷得很紧,狭长的凤目里除了淬着寒冰,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邰月露确实已经死去,他确定她定是如自己所言把醉梦玉匙给了季子随。 季子随不知道醉梦玉匙对她的重要性,肯定是耐不住凡人可以修炼的诱惑接受,只要玄苍去搜查,剩下的事情根本不要想就知道结果。 “他不会要的。”玄苍十分肯定地说道,衣袖下的手却蓦地握紧,“他说过,能陪我百年已心满意足。” 凡人百年,是他给季子随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斩断红尘情爱的期限。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季子随是在他怀中笑着说的。 对于修士而言,百年时光不过眨眼,这也是他把季子随带来青云宗,瞿承福明面上没有反对的原因。 瞿承福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直视着他,“事实真相如何,他到底想不想破凡修炼,你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醉梦玉匙就知。” 玄苍是天道降下道意确定的转世仙尊,在入道后长期修炼和闭关,与邰月露聚少离多,亲缘不深,但对于自己的母亲仍是敬重。 等葬礼彻底结束,父子俩不欢而散。 瞿承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亲自送走了净空和净悟两位,这才折返回谷中小屋。 他站在小屋前很久都没有进去,随后袖子一挥,彻底封闭了这里的法阵。在他转身之际,他没看到的是小屋内的一道黑影慢慢地凝聚成形。 茫茫夜色中,一道极低的叹息声随风而散。
第7章 “求道一途本就孤独,万物皆有轮回,唯神之不可。”阎戈长老放下书卷,朝台下看去,“此为《道之源》最后一卷,法则大象,你们可以自行领悟,疑惑点等我下次授课再问。” 晨启堂内鸦雀无声,平日里喜欢授课点一结束就立马热闹起来的弟子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目送着阎戈长老的离去。 乔志行起身,目光不由得落在后排的季子随身上。 他正埋着头奋笔疾书,身边路过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各异,可他就仿佛端坐在自家书房,握笔的五指修长白皙,下笔时不缓不躁。 乔志行抱着臂从他身边走过,微微低头时的目光扫过那张朱唇玉面的脸。他的目光顿了顿,原本打算讽刺两句的话不知怎么就卡在了喉咙里面。 跟青云宗的正式弟子不一样,季子随每个月是没有弟子修炼资源可以领取的。幸而他找了份启智堂授课的差事,一个月也能得十块下品灵石。他手中目前所用的这些笔墨,正是他上次乘坐青鸾去坊市买糖点时买来的。 离丧钟响起已经过了十五日,玄苍迟迟没有回苍梧峰,就连邰遥谨也在那日后没有回启智堂。 季子随去找管理启智堂的管事问过,知道邰遥谨是被邰家人接了回去,除了当时有些纳闷也做不了什么。 主殿后的山谷他后来也去过几次,只是虽然没了守谷的弟子,但是也找不到入口,想是被阵法遮掩住。 于是,他仍旧如以前那般苍梧峰、启智堂、膳堂三点一线。只是玄苍母亲去世一事和消失的玉佩总让他夜不能寐,后来他干脆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晨启堂的听课不选择弟子,只要是来青云宗的,哪怕是其它宗的弟子都可以旁听。季子随本想来旁听,但没想到这里人满为患,除了本来的固定弟子数额,旁听的位置早就被人抢占一空。 后来,还是他准备离去时被阎戈长老看到,说他是启智堂的授课先生,破例给他加了个位置在后排。 阎戈长老仿佛是随口一言,甚至没问他一介凡人为何来晨启堂听课。 就这样,顶着弟子们的各色目光,季子随就带着笔墨坐到了晨启堂内。 他每日下午准时过来,一直到日落才走。他什么都听,也什么都记,晚上回去后又看书许久。不知不觉中,季子随仿佛回到了在家里准备春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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