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鹤发现空闲时,小鬼没在看话本,而是在奋笔疾书抄东西。 他问:“大人在抄什么?” 慕白总是含糊地说没什么,随便抄一些东西练练手。 但话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也没见停,成日在书房埋头抄佛经。 小鬼用不惯如今的纸笔,用的笔都是毛笔与研磨的墨水。 他从前都是有人伺候着研墨,如今自己铺纸研墨抄写,一两页还好,但要抄写一整本佛经,便要研上大量的墨,于是常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阎鹤晚上回来,总能见到小鬼伏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手上与脸上却沾染着墨点。 小鬼浑然不知,有时觉得鼻尖痒,还抬手蹭蹭鼻尖,墨团散开,活脱脱跟只小花猫一样。 有一次阎鹤靠近,还听到伏在书桌前的小鬼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仔细一听,发现小鬼在念叨着自己的太公、太奶和一堆祖宗,说完后,又开始念着拗口的佛经。 阎鹤起初以为慕白在给相熟的水鬼祈福。 毕竟小鬼连手机都已经挑好了,就等着水鬼回来。 可过了两天,他又在小鬼的嘀咕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听见小鬼同自己的太祖太奶念叨说他虽然脚大了一些,但是心性却是一顶一的好。 阎鹤觉得小鬼这是给自家太祖太奶介绍自己的朋友。 青天小老爷一向都有股板正劲儿。 大概介绍完他,就要给太祖太奶介绍曾曾曾孙顾庭了。 但接连过了几天,阎鹤没在小鬼抄书的嘀咕声中听到顾庭的名字。 在七夕前一晚,慕白也终于把厚厚的佛经抄了几遍。 当他放下毛笔时,心下也稳了稳,觉得自家祖宗应该看到了自己的诚意,不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而且他们家也不止他们一个断袖。 小鬼心虚又放心地将抄好的佛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仿佛给祖宗检查一样。 ——— 第二日七夕。 卫哲送给慕白一台游戏机。 慕白很高兴。 毕竟除了阿生,这是死后他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 他躺在沙发上,举着游戏机,扭头问卫哲这个游戏机贵不贵。 卫哲摇头感叹道:“这算什么。” 他准备的东西跟阎总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看着沙发上举着游戏机眼睛亮晶晶的小鬼,卫哲没忍住,他坐在沙发一旁心痒痒道:“你觉得阎总会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小鬼想了想:“长寿面吧。” 从前他过生辰,他阿娘总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卫哲刚想说这算什么生辰礼物,但是一想到面前的慕白生前买东西都是一个庄子一个庄子买,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大抵是有钱人同他不一样。 晚上,慕白果真看到阎鹤在给他做长寿面。 大概是没怎么接触过面粉,阎鹤系上了围裙,衣领上却还是沾了一些面粉。 老实说,这碗长寿面味道淡了些,擀出来的面条也没有那么劲道。 但慕白坐在餐桌前,细细地吃着,一口气吃光,连同汤也喝了好几口。 吃完后,阎鹤便问他要不要去放孔明灯。 慕白已经很久没放过孔明灯了。 他眼睛亮了亮,使劲地点头。 阎鹤开车,载着他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将他带到了一座山的山顶。 夜幕低垂,繁星几乎缀满了整个天际,山顶的夜风清凉,吹得人很舒服。 从山顶眺望,能在远处看到天际中漂浮着几点孔明灯的灯火。 慕白被山风吹得很舒服,发丝浮动,听到身旁的人问他:“你从前生辰总会放烟花吗?” 小鬼点了点头,有些快活道:“总会放的。” 阎鹤嗯了一声,然后同他一起望着天边悠悠飘着的几点灯火。 慕白忽然听到了几声脆响。 与此同时,天际忽然腾升起几点烟火,幽幽地如同一点直线升起,沉寂了几秒后,蓦然炸开大片烟花,星星点点亮满了整个夜幕。 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烟火升腾到夜空最高点,然后炸开斑斓星点,绚烂亮眼,几乎让整个夜空亮成白昼。 大片大片的烟火接二连三腾升绽放,旋转炸开,映照在慕白瞳孔中,让他怔然。 ——“你过生辰,额娘放点烟花怎么了?” ——“额娘就是要放,就是要让今晚亮堂堂的,就让城中的百姓一同与额娘的孩子高兴。” ——“阿生,去取钱袋来撒在街上。” 一道道模糊的声音传入脑海,让人听得不大真切,但声音却让人熟悉得心悸。 大片的烟火一直持续了很久,夜空也如白昼一般亮了许久,星光点点如同繁花一般绽放在夜幕。 慕白怔怔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千百年前,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夜市酒楼的阁楼,周围都是笑闹着祝贺他的好友。 几百年前的酒楼窗台前,河两岸,都挤满了人,抬头惊叹着看夜空中的烟火。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烟火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几缕幽幽地在天际绽放,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有规定,不能在指定燃放区放太久的烟花。” “可能不能像从前你生辰那样,给你放上一整晚的烟花。” 阎鹤偏头,同他带着点歉意道:“车程过来也有点久,但这个地方能放烟花久一点,所以就带你过来了。” 慕白同他喃喃道:“已经很好了……” 已经很好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从以前一样,在生辰这天吃上一碗长寿面,然后再去看烟花了。 阎鹤微微偏头,轻声问他道:“大人高兴吗?” 慕白吸了吸鼻子,同他道:“高兴。”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硝烟的味道,慕白听到面前人说:“大人高兴就好。” “大人高兴我便高兴。” 慕白胡乱地蹭了蹭有些发红的眼睛,闷声道:“我不是什么大人。” “也不是什么济州的青天小老爷,更不是什么当今圣上的探花郎。” “都是我骗你的。” 他越说声音越闷,像是有点难过:“我死后不能保佑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也不是什么曲文星的后代,能够让你们家后代中状元。” “我生前什么都不是,你也不用怕我。” “我只是个赶考赴京的小秀才,就是旁人口中说的小书呆子。” 阎鹤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 “但我也没想过我能有后代,什么祖坟冒青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哪怕只是个小秀才,也比我厉害。” 慕白闷声道:“你说你是如今的高考状元,我怎么能比你厉害……” 阎鹤:“那是我骗大人的。” “大人要放孔明灯吗?” 慕白闷声说:“要放。” 阎鹤笑了笑,他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便去车内后备箱取孔明灯。 他取来孔明灯,一边取来一边道:“大人要不要放事事如意的这盏孔明灯……” 但话音刚落,阎鹤便顿住了。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眼前的空地空无一人。 哪里还有什么小鬼。 ——“让小鬼凝结成实体这种事终究是逆天而行,阎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能维持多久这个因人而异,哪怕是我祖师爷来了也不能敢保证……” 阎鹤长久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手上拎着一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 “阎鹤——” 一道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阎鹤下意识抬头,看到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孔明灯上挂着小鬼。 挂在孔明灯上的小鬼有些尴尬,同他小声道:“能把我弄下来吗?”
第50章 漫山遍野的孔明灯在夜幕漂浮,疏疏落落如同夜幕中亮着的繁星。 孔明灯上的小鬼见阎鹤依旧怔然,怕自己飘得远了,着急朝着阎鹤吱呀乱叫。 回过神来的阎鹤将孔明灯摘了下来。 孔明灯上还写着祈福的字句,虔诚地写着求上天赐予他一个老婆。 阎鹤一边默默拆着孔明灯一边想兄弟不好意思了。 老天先给他送老婆了。 这位兄弟的老婆估计明年才能送到。 小鬼终于从孔明灯摘了下来,心有余悸道:“如今孔明灯都那么大了吗……” 他扭头要去看自己背上的衣服有没有被勾破,却没想到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小鬼一愣,一抬头,发现是阎鹤在握着他的手腕。 阎鹤说山上风大,他如今魂魄状态不稳定,要握住他才行。 慕白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没过多久,慕白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慢慢牵住。 十指紧扣。 他的体温很低,与他掌心相扣的手掌却温热,修长手指一根一根地扣住了他的手掌。 夜风微凉,放飞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同漫山遍野的孔明灯一同升向夜幕。 “大人从前是秀才?” 慕白望着那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点了点头。 牵着他手的人问他:“那我前几日问大人的诗,大人怎么说不知道?” 慕白耳根子蔓上了点红,含糊道:“几百年了,哪里还得清楚?” 可怎么会记不清。 阎鹤安静了一会,同身旁人道:“大人后面的也不记得吗?” “我记得很清楚。” 他嗓音低低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慕白的耳根越来越红,望着事事如意的孔明灯渐渐在夜幕消失不见。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1」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首诗。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首诗寓意何为。 身旁人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论大人是青天老爷,还是小秀才,我都喜欢大人。” 慕白摇了摇头,同他闷闷道:“不对。” “你只是被我看光了身子才喜欢我罢了。” 阎鹤难得愣了愣。 慕白闷声道:“你那么讲男德,要是换做别的小鬼,你也会喜欢上他们的。” 阎鹤想起从前那些被冲下马桶的恶鬼,沉默下来。 立的贞节牌坊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还宛如巨石下坠,狠狠地砸得他得脑海空白。 他知道小鬼性格一板一眼,正经到有些古板。 但没想到小鬼会那么放在心上。 阎鹤同身旁的慕白欲言又止道:“大人……” 闷声说话的慕白抬头望着阎鹤,耷拉着眉眼,蔫吧模样瞧上去很是有些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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