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侠以武犯禁,普通官兵难以应付他们,冤冤相报中,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案。这世道越来越艰难,于是停办多年的承天府,又被一纸圣谕提起。如今这承天府和以前的承天府,倒是大不相同。从前的承天府,威望来自天下四大名剑,他们在武林中一呼百应,颇受敬仰。 现在的皇帝十分忌惮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他谁也不信,只信任大内宦官。如今的承天府掌握在阉人手里,那些名门大宗都不怎么卖承天府的面子。但承天府重立不过十年,就在武林中打出了名声。不仅仅依靠官府扶持,更是承天府的最高统领——李金陵本人具有的雷霆手段。 丘源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公子安顿下来了?” 那管事点点头:“就在城东坊。” “这几日不要有来往,小心承天府的人。” 城东坊的红伞巷建在一个坡下,地势低,一到雨天就容易积水,除了这点以外没什么不好。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春雨缠绵,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有余。所以红伞巷现在不出意外又淹了,里头的住户只好外那道上多垫两块青砖。等过些时候雨停了,水排了出去,那些青砖就会被人撤走。 柳夺香今早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现在才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他站在一块青砖上面没动,阿难这时将伞移了过来,替他遮住那片雨丝。柳夺香没接伞,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伞柄上,这张画着白玉兰花的纸伞忽然一震,雨珠顺着伞沿飞了出去。 “你留着吧。”柳夺香说。他身形很快,转眼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那些水里立着的青砖没有丝毫变动,甚至是涟漪都没有,雨都追不上他。 阿难握着伞的手一紧,也不多停留,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租的这院子很小很小,进门先是一棵小小的梨树。不怎么气派,但吹风吹起许多幼小洁白的花朵,看起来很是可爱。屋子里有人生火,却不是做饭,是在煎药。柳夺香闻见那股浓重的苦味当即皱了眉头,他的哥哥盘腿坐在檐下,揭开药罐往里头丢药材。 闻到的似乎已经不只是药味了,隐约还带着一股焦味,那人却浑然不觉。他看见了外头站着的柳夺香,把手上蒲扇一扔,语气有些讽刺:“下雨了不打伞?少侠好功夫。” 柳夺香把新抓回来的药扔过去给他,越过柳催进了屋子,他心烦意乱,听到外头那人遥遥说了一句:“药钱回头还你。” 他说完重新拣了一副药出来,对于柳催来说,煎药跟做饭一样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柳夺香能出门帮他买药已经算是非常给面子,再发配他去煎药,只怕会原地将他这个亲哥哥扫地出门,柳催仔细考虑过,觉得非常不妥。阿难是个手笨的,甚至还不如他,因此有些事情只能柳催亲力亲为。 那日在画舫落水之后,他拼着命将叶听雪给捞了回来的时候,人彻底昏死过去了。柳催托着叶听雪顺着河水漂,那滋味并不好受,两个人都险些葬身鱼口。 叶听雪伤的极重,又是刀伤又是火燎的,又掉进水里淹得人事不知。柳催时常觉得人命其实比纸还要脆,那具残破的躯体好像一碰就能散开。但叶听雪的命又确实很硬,柳催在水里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死。 “不甘吧,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所以当柳夺香问这人怎么还没有死的时候,柳催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嘴上说两不相欠,松开手自己掉进湖里等着淹死。柳催当时又惊又怒,觉得叶听雪还不如被他掐死,选这种窝囊的方式来摆脱他,他绝对不许。于是在画舫崩毁那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抓住了叶听雪,努力把他带上水面。 柳催漂在水里的时候,曾经一度想把这个人丢到河里去,分明是他自己要去找死的,撇下他不过是遂了他心意罢了,他可是一点错都没有。可是当他看到叶听雪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孔,看到他即是昏迷也还靠着本能拉着他时,柳催知道自己和叶听雪之间那笔烂账再也算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如果真能活下来,他有的是时间给叶听雪仔细掰扯这段烂账。 他们攀着浮木,也不知漂了多久,才终于在河上遇到了艄公。艄公拉着嗓子不知道唱的什么调子,柳催是头一次觉得人声又那么好听。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惹起那渔家的注意,柳催好不容易上了船。老艄公的船篷里有一兜篓的鱼,旁边坐了个衣衫整洁,抱着玉笛把玩的少年。 那少年见了他先是震惊,然后嘴角一扯露出冷笑,他对着柳催说道:“真巧啊,在这里也能遇到兄长。” 老艄公见这两位是一双兄弟,当即乐得哈哈大笑,直呼道:“果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有的缘分!” 柳夺香想不明白这老艄公怎么突然这么开心,临走还送了他们一篓子鱼。 所以柳夺香到了渠阳的时候,手上不仅多了一篓鱼,还跟了两个狼狈的伤患。 柳催不知道祸祸了多少药材才熬成汤药一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药苦上了好几倍。房里头的柳夺香再也忍不住了,冷声嘲讽柳催,说这或许不是救命的药,而是送命的药。柳催倒是不怎么生气,还笑眯眯地问他:“要不你先来尝尝?” 柳夺香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跟柳催住在一起,同在一个屋檐下,柳催连呼出过的空气就是有毒的。他待不下去,拿起伞又出去了。 叶听雪已经昏迷将近四天了,还没有醒。丘源请过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是满脸愁容,叶听雪受的伤实在太重,外伤还好说,他的内伤既叫人心惊,又叫人难以下手。他们甚至聚在一起讨论叶听雪的病情,争不出什么结果,最后只开出一张调养的方子。 柳催照这张方子给他喂了两天药,效果并不显著,叶听雪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那颗心脏还在微微跳动,他躺在那好像没有一点活气。柳催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他原本还在生叶听雪的气,但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他一口将那碗灌进自己嘴里,叶听雪没本事自己喝药,只能用这种办法一口口渡过去。这一个人病,就要两个人遭罪,柳催心里有气,捏着叶听雪的力道不算轻,在那白皙的脸上留了几道红色印子。 苦涩的药汁辗转在两个人的口舌间,叶听雪咽不下去,但有人死死堵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能不咽下去。一点汤药从从他嘴角流了出去,顺着颈子一直流进衣服里。 柳催把那药碗丢了出去,腾出手摩挲着絮雪的咽喉。手指反复蹂躏着那点喉结,让叶听雪被迫喝完所有的药。他喝药并不让人省心,柳催总要废上好些功夫。 叶听雪忽然呛咳数下,咳得原本的苍白面色泛起了一片浅淡的潮红,柳催百无聊赖地拍他后背,终于让人顺了一口气。叶听雪其实昨天就已经有了些意识,只是始终睁不开眼睛。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去了九幽地府。 那地府怪可怕的,能听见柳催这个讨债鬼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踌躇片刻,那地府的景象就变了,叶听雪站在一条在静水中悠悠漂浮的小舟上面,他又听见了柳催的声音,回头时没有见到人,只见得无数只水鸟从藕花深处飞掠起来,天云在水,处处都是青色的影子。 “柳催……怎么在这里?”他迷茫地想。 那人跟他说:“因为你欠我的还不清,我是讨债鬼,要跟你纠缠一辈子的。”
第12章 山岭12 叶听雪从梦中抽身,醒来的时候天光已落,房间里剩一盏昏暗的油灯。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感觉非常安静,能听见外头的落雨和鸣雷声响,这种感觉是真实的。他闻到一些苦味,和软香馆里那种让人醉生梦死的暖香不同,这个房间里始终萦绕着药物的苦气,叶听雪闭上眼,身体却紧绷起来。 那木板拉出长长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油灯晃动,那人走了过来,叶听雪数着脚步声,那人越来越近。他掀开被子,无声地掠了过去。 柳夺香忽然感觉不对。他刚刚踏进那个小房间,身后就袭来冷风,还不等他有别的动作,自己的后心就被人以指点住。原本应该睡着人的那张床,变得空空如也。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柳夺香冷冷说道:“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 叶听雪许久没说话了,一开口声音干哑难听:“不需要。” “由得了你吗?”柳夺香袖中忽然探出一节棍子,格在那人手弯处。叶听雪有些惊讶,竟然点不住他穴道。那棍子泛起一点碧光,是一只翠玉笛子,打的得叶听雪一只手酸麻无力。柳夺香冷眼看着叶听雪,还要再出手,那只玉笛居然再也进不去分毫。 叶听雪捏住他的笛子,手上一错将那只笛子带了过来。柳夺香恼怒地看着他,他没想到叶听雪的手那么快,又在他身上点了几处,让他动弹不得。 “你和柳催长得这般相似,你是他什么人?”叶听雪拿着笛子,在他胸脯上敲了敲,没什么力道,但柳夺香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屈辱。 见他梗着脖子不说话,叶听雪眸光中带着一丝疑惑,这时第三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叶听雪不由得心头发紧,他没有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 “真丢人。”柳催幽幽道,末了又补了一句“连个纸糊的人也打不过。” 叶听雪将那只笛子塞回了柳夺香手里,也不管他,径直出去了。柳催一人坐在庭下喝酒,他披了一件沾了雨水的红绸的袍子,极妖极艳,和他那张脸格外相称。叶听雪看着他一时失语,然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他下意识一接,手上多了个酒杯。 “来坐着,少跟人动手。伤口裂开疼不死你?”柳催道。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感受上自己满身的伤都在痛,叶听雪向来隐忍,一声不吭把那半杯酒给闷了。他坐到了柳催对面,问:“为什么要救我?你也是为了那部《玄问天疏》?” 柳催垂眸看着他,把这人的名字在口舌间囫囵过了一遍。叶听雪,这人醒了以后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性子,一点都不如“絮雪”可爱。 “你觉得你有吗?”柳催冷笑。 见叶听雪沉默地看着他,柳催才慢悠悠说:“本座就不能只是为了你这张脸,好歹也是冰霜的姿色,把你这潇水山庄的公子养在身边,岂不妙哉?” 酒杯落到地上,叶听雪脸色微变,他深深看了柳催一眼:“鬼主大人的救命恩情,叶听雪感激不尽……” 柳催抬手打断了他:“我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只是叶听雪还与人有约,不能违背。血海深仇,不敢忘怀。等一切了解,叶听雪的性命任凭阁下处置。”他跪下来朝柳催磕头,心口剧痛,却只能生生忍下。叶听雪死死睁着眼睛,他每呼吸一口,心脏就好像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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