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柳催忽然起身,缓缓走到了叶听雪面前。那人垂头跪着,看不出神色,柳催想象到那张清冷美丽的脸应该是一种极端痛苦的神色。他弯腰捋开叶听雪散乱的湿发,捏着下巴使这人仰起头来。 叶听雪闭着眼,面色苍白,整张脸只有眉心那点红痣才算有颜色,他的气息已经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柳催仔细端量着,见他嘴唇微颤,似乎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听不分明。柳催凑近了一些,才隐约听到他说:“柳催……柳催……” 柳催直起身,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他说:“我倒是没见过少庄主,觉得他面善,倒有些像我的那位……那位不怎么听话的小情人。” “鬼主大人幽居山岭中,没见过也属正常,这世上的缘分本就妙不可言,从前见不到,如今却遇见了。”菩萨淡淡地看着叶听雪,手指轻动,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叶听雪咳出一口血,手上忽然有了一丝力气。他忽然伸手拽住了柳催的衣摆,柳催被动往他靠近一些。“嗯?”柳催眉头微挑,伸手捏住了叶听雪刺过来的手腕。手指轻动,柳催力道便大了一些,叶听雪痛苦地喊了一声,他的手指松开,原本握着的一只短箭掉到了地上。 柳催把叶听雪最后这一点气力耗尽了,那人死死看着他,露出那种绝望又不甘的神色。 “本座其实……”柳催忽然道,“挺不爱喝茶的。” 他忽然将叶听雪从地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房中人见他有这样的异动,暗处藏着的黑帽人齐刷刷站了出来,并亮出手中刀兵。卑什伽奴远远站在门口处,离中间几人有些远,菩萨没有给他指令,他便站定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死寂的雕像。 原本弹奏《潇湘》的那位琴师,琴弦忽然“铮”地一声断了,其他乐师同样惶恐,那首《潇湘》最后变成了一个音调奇怪的曲子。 柳催看着菩萨,那人还好好坐着,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温柔:“那是我招待不周。” 他无意再和这人多费什么口舌,他跟着卑什伽奴一直行到此处,见到是一艘画舫。菩萨就站在画舫上朝他传音,邀请他登船饮茶。 这位袒菩教的教主和他想象中的不完全一样,他很诡异,也很危险。柳催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也没有什么不上船的理由,他想去看看这些人有什么动静。 画舫好像就只是条普通的画舫,柳催没有见到阿芙蓉,如果不是菩萨身边跟着的袒菩教黑帽人和卑什伽奴,他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来这里寻欢的客人。 叶听雪一条腿受了伤,不能受力,只好倒在柳催身上,这人也稳稳扶着他,给他依靠。叶听雪原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当他靠在柳催怀里时,柳催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这么的,叶听雪那颗悬着的心忽然慢悠悠落了下来:柳催是活着的。 他精神有些恍惚,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只是本能察觉到危险,对柳催说:“快走。” 柳催微微偏头对他说:“好。” 身边的黑帽人纷纷靠了过来,画舫内地方也不算大,这些袭过来的刀剑几下就将雕花窗棂和黄木桌案劈得粉碎。柳催即使抱着叶听雪,出手对付这些人也是游刃有余。他几下夺了一把长刀,那边的菩萨长叹一声。 “甚至还未坐下叙旧,这就走了,你们要走,我却要拦一下。” 柳催手起刀落,扬起一片血色:“你拦不住。” 菩萨把茶碗扣了,煮茶的炉子还没有熄火,他随手撒了些什么上去,一种清甜的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他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清了清嗓子。 那几个黑帽人动作一僵,柳催斩断一人的手,他好像忽然失去了痛觉,剩下那只手死死握住了柳催的刀。柳催手上一错,将刀刃换了个方向,顷刻间又削下那几个人的手指。柳催一叫将人踢开,他们摔在琴案上,嘴里溢出血。 乐师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被那股香味摄住了,一瞬间似乎看到一个鸟语花香的天国世界,他们站起身。那世界中,天光温柔地洒落在他们身上,身体泛起热意,将所有疲惫和疼痛一扫而空。 “去吧,想要什么都去拿吧。”菩萨温柔地鼓励道 于是这些黑帽人连同乐师一起,又都纷纷站了起来,全部朝柳催和叶听雪两个人围了过去。 “其实我是很欣赏鬼主大人的,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做个朋友难道不好吗?难道您真的是为了那《玄问天疏》?” 柳催觉得他好聒噪:“你说是就是吧。” 叶听雪被他带着后退,出口堵着一个卑什伽奴,没有菩萨的命令他动也不动。柳催眸光森冷,提刀斩向卑什伽奴。菩萨说了一句什么,卑什伽奴才堪堪动作。他抽出那柄长剑,平静接柳催这一刀。那他接了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叶听雪强忍住疼痛,翻手对着卑什伽奴心口处打去一掌。 那剑又换了一个方向,朝向了叶听雪,柳催人如鬼魅,连出三刀,卑什伽奴周旋应付,却被人趁机借力推开,柳催和叶听雪终于越过他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怎么样?”柳催问叶听雪。 叶听雪强忍着疼痛,蹒跚着往前走,他一刻也不能多等,只道:“苏梦浮说这船上有机关。” 苏梦浮原本就没想要留下这条船,自上个月起就偷偷派人往这船上布置了火药。 柳催背着叶听雪快步过了船舷,那边卑什伽奴已经出来了。柳催说:“机关在哪,火药……火药,有雨还能用吗?” “咳咳……”叶听雪好像在摇头:“还有别的办法吗,在船尾……” 菩萨的声音落到耳边:“天地缥缈,几处容身?歧路难行,何必一错再错。” 他传音而来,柳催听着声音有一瞬间恍惚。叶听雪更是不妙,那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让本就衰弱的精神更加不堪。他十分痛苦,忽然一口咬在了柳催的肩膀上。 “啧。” 黑帽人鱼贯而出,冲着二人奔来。河中风大,他们在船舱外边走得不稳,还没有那么快追上。但卑什伽奴不为风雨所阻,他一跃而起斩断一节桅杆,柳催错开一步,那桅杆正好砸在他身边。 叶听雪在他背后,雨势太大,他眼前只有灰色的一片,乱得不成样子。柳催带着他越上船尾的一只小仓,卑什伽奴已经跟过来了。柳催拿刀砸向机关那处。 “铛,铛——”机关不为所动。 身后的人忽然松开手,从他身上滑了下来,柳催一时没能揽住他。 叶听雪什么也看不清,动手去拨开那个打破的机关。他说了句什么,声音十分微弱:“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柳催感觉到一些不妙的预兆,猛然回头。他忽然握住了叶听雪的手,将人往身后一带。剑光落下,是卑什伽奴! “咳咳。”叶听雪感觉已经成了,甲板之下隐隐有着动静。他摔在甲板上,仰头见飘零的风雨和晦暗不明的天。 画舫剧烈颤动,忽然向侧边一倒,“轰。”船正中处忽然炸开,扬起黑云。硝石的味道窜了出来,然后被这凄风苦雨吹散。 卑什伽奴被那动静带偏,摔在出去,撞到船舷上。还没能他等他动作,这条在风雨中飘摇的画舫又开始爆炸,船上木屑纷飞。 “啁——”是菩萨吹起的怪调。 叶听雪跪着雨里,他觉得自己冷得要命,血液要冻结成冰。柳催跑过来抱住他,这时候又炸开了一声,两个人被那力道打飞出去。叶听雪半身悬在船边上,马上就要掉进水里。柳催扑过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并将刀钉在了甲板上。 他感觉他抓不住叶听雪了,那个人一点点从他手里滑下去。柳催咬着牙,怒道:“回来,回来!” 叶听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说:“我不欠你的了。” 他松了手,整个人坠到水里,任洪流将他向下带,他也再没有力气去挣扎。 ——软香·终——
第11章 山岭11 “我只是头一晚在里头和我一故友小聚,喝了些酒。喝完我们就散了,倒是不知道后面竟然发生了这么些事,真是造化弄人。”丘源叹了口气,他身前跟着几位官差,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主人,承天府的大人也来了。”丘府管事进来禀报。丘源站在那块写着“方正敦和”的匾额下,忽然抬起头道:“快请进,京师来的大人?” 那几位官差恭敬地退到一边,进来的那人和他们穿着相同颜色的官服,只是衣上图案不同。那人的图案更细致些,绣的是一只孔雀。丘源先看到了一颗灰脑袋,仔细瞧才发现那人头发中掺着许许多多的白色,黑白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满头灰发。 他眼角延出去几道细纹,显得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更加狭长,除去这双眼睛,他的五官便再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张面孔也能算上精致,配上那双眼倒显得有些阴柔。他走得很慢,步子很是轻松闲散,手里挑着个腰牌把玩。 那腰牌,丘源不必看也知道上面刻着“承天昭行”四个字。 “李大人。”丘源忙过去揖了个礼。 李金陵看着丘源那张圆面孔,有些惊讶道:“你认得我?” 丘源连连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承天府的官爷今日来问话,怕怠慢诸位,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李金陵:“打听到了什么?丘先生不必慌张,承天府办事向来公允,我们也只是为了软香馆那案子而来,查完了就走了。” 丘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可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那日喝多了,下车时候还摔了一跤,回府后一觉睡到第二天啊,软香馆的事我也是后知后觉。” “你那位故友呢?” “咳……他也喝多了,非要和那些个什么如花,似玉猜拳,说晚些时候走。我就先走了……说来羞愧,拙荆剽悍不输男子,一向不许我在外头多留。” 李金陵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渠阳城这位富商还是个惧内的。他又仔细再问了一遍,丘源仍是只说那些,其他的一概不知。李金陵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在丘府多留,领着人出去了。 管家目送那行人离开,才关上大门。丘源还坐在大厅里,面色冷凝,他实在是没想到承天府来得这样快,来得还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承天府起自前朝,和正经的府衙不同,承天府承皇帝之命协管江湖事务。前朝的承天府在武林中极有威望,是天子管辖九州江湖的重要把手,不过那前朝……也可以说是亡于承天府。 新朝建立之后便废除了承天府,不再设立这一江湖府衙。但江湖和庙堂之间总有纷争,各门各派势头越大,占据一方土地财源,还广收门徒教习武艺。这些门派越发庞大,倒是在地方之间形成了不小的力量,这是天子最不愿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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