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触目惊心的死亡,被定格在单薄的数字上。 云灼站在浩瀚的文字中,不动声色地拭去唇间的血,他神态自然地将手放下。 却被星临一把抓住手。 星临从那本日志里抬起头,凝视云灼的苍白。 温热的血浸润着掌心,星临握着云灼异常的体温,握着他体内悄然变幻的元素浓度。
第146章 成灰 日志中的一行字,赫然浮现在星临脑海中:安息与人体结合之后极度不稳定,而具体会发生什么异变,没有人可以确切预测。 他不可预测的生命在他掌心搏动,某个瞬间他们像两个不值一提的光点,海浪一次翻涌,就要迷失在无边无际的虚幻中。 星临面色极其僵硬,他拉着云灼到控制台的高台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谁更需要坐下。 两人坐到满是灰尘的台阶上,坐得像那具白骨骷髅一样的凝固姿态。黑皮日志摊开在星临的膝盖上。 「1914年9月30日 今日帝国日增感染死亡人数为85607895人,日增遇袭死亡人数785人。血清特效药依然没有进展,但成功研究出了用于机器的……」 星临不再继续说下去,死亡人数已经失去意义,他不耐烦地向下翻。 每翻一页,人类消亡就更近一步,机器人觉醒就更近一步,安息病毒疯狂蔓延,人类要同时抵御人造智慧与人造病毒的双重攻击,人口剧烈消减,而这处与世隔绝的医疗基地,拼命孕育着拯救人类的关键,却赶不上死亡的速度。 星临在几页之后发现了数字的消失。 「1915年1月01日 血清研制取得很大进展!但通讯今天突然断掉了,所有向帝国星系发送的信号都石沉大海。忽然觉得这里离家好远,病毒、死亡和家人都离得好远。」 「1915年2月27日 特效血清研制成功了,经过反复实验,只要触及皮肤表层就能生效。依然无法与星系取得任何联络,我们决定一起回去看看。」 后面的记录忽然断开,时间间隔很久才续接,这页并不平整,残存被泡皱的痕迹。 「1915年9月1日 我们回来了,用了很长时间,游荡了各大星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尸体与机械废墟,人类在灭亡前还拆解了机械敌人。这里已经没了什么联邦与帝国、人类与机器之分,这场战争没有人赢。我站在贝塔星的海边木栈道上,找不到回家的路。星舰落地后,场面变得很难看,但没人有力气去劝架,乔尔先生和……」 星临皱起眉,像是对下一行字产生了巨大疑惑。 「乔尔先生和云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他看了云灼一眼,又继续翻看。 「1915年9月5日 乔尔先生提出建议,使用安息病毒研究基因进化。更强大的力量与体魄,更快的愈合能力,与更长的寿命,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因为只剩下我们了。但这个提议遭到了云小姐的强烈反对,乔尔先生也不相信云小姐所预测的,安息会发生的几阶段异变,乔尔先生指责云小姐是在散播恐慌,即使我们都知道这张东方面孔的家族遗传病史,但由于她平日里便在基地中享有盛誉,大部分人都选择相信她。」 「1915年9月5日 乔尔先生要利用安息实现人类进化,云小姐唾弃星际文明要实现科技倒退,基地里的大家分成了两派,而我不想追随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一个是人类主义至上的冷血老顽固,一个是五羟色胺低的反社会狂躁分子……」 五羟色胺水平低,家族遗传病史。星临看着云灼,海水吸收着夕阳的光,流动在云灼的侧影,他记得他体内那显著低于常人的五羟色胺水平。 「这样的两个人,能成为帝国最高机密的医疗基地的首脑,是因为他们在医疗生物方向的高功能性,他们不具备足够的移情能力,提出的观点完全相悖,却是一致的极端,可我今天看着基地里的一张张脸,明明大家都用了血清,每个人却看起来比感染了安息还要命悬一线。而我不想相信任何人类,任何科技。我不相信以后有什么未来,能有什么未来?我好想回家。」 完全相悖的两派人里,只有一派有了未来,基地里满地白骨与枪械碎片,昭示了星际时代的人类最后一场争斗。 而现在技术全面倒退,人类回归大地,遗忘往日峥嵘与惨痛,重演历史演化中的一环,仰望星空却也无法抵达。究竟哪一派人士赢了最后一场争斗,便也不言而喻。 云灼的基因源自于这被隐藏的遗迹,千年岁月也没能稀释那孱弱与暴戾并存的血脉,他是这支医疗研究队伍首脑的血亲。 「1915年9月12日 控制室外面好吵,他们好像打起来了。但谁在乎呢?我从实验室找到了几克氰化钾,足够我用了。」 “他自杀了。” 星临看着蜷在角落的白骨,看着星际时代最后一位记录者的命运,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万念俱灰地将安乐死赐予自己。 黑皮日志被放在地上,星临站起身,衣摆带着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沉重血迹。 “其实,这样局面就变得简单了起来。”他道,随即转身走上台阶,在巨大的控制台前静静站着。 云灼在星临的身后,搭上星临的肩膀。 星临感受着肩上云灼的重量与温度,眼前是恍若隔世又熟悉至极的操作平台,那扁平的方格、冷白的枢纽,没有比他离开时相差太多,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点触最瞩目的开关。 霎时间,不可计数的零散文字与数据全部被赋予生命一般,游窜着组成条理清晰的操作界面,层层围绕着两人,控制台全面启动,光屏比深海要幽蓝,映得星临仿若回归了本质。 基础界面可自由查看,文字、地图、结构与错误汇报,显示着武器库被损坏、防御系统崩溃、居住舱已不适宜居住,显示着云灼赋予这处基地的能源在燃烧,也显示着无数独立在基地周边的舱室舱壁已被侵蚀与损坏。 其中一个画着明黄色的感叹号,更让人瞩目的,是它已经是一块完全损毁的赤红色方形,上面赫然注释着:病原体储存室。 星临盯着那处赤红的方块,警告通知已是陈旧的六年之前。 “那次地震,”星临道,“六年前暮水群岛,烈虹爆发前的那次地震。” 这里早已因先人的缄口不言而无人得知,被时间漫无边际地侵蚀,千年里历经多少次地质变动与灾害,而六年前的那场地震,使得本身就脆弱不堪的舱壁彻底裂开,以至于安息病原被泄露殆尽。 而那场地震发生时,正值一场盛大的蓝茄花宴。 那时,未满十六岁的云灼被困在这座岛屿,被猝然而刻目的腐烂包围着。 而现世的人类,是重演历史的人类,是千年前的幸存者们的后代,遭遇着安息病毒不可预测的异变,有的人痛苦地死去,有的人撑过了一轮病毒筛选,被赋予了特殊能力。 白彻天地的光明充斥着这座古老的银白堡垒,衣着古老的未来人类源源不断地涌入地下。 他们穿过狭窄蒙昧的黑暗,踩上剔透的阶梯,踏进天堂色调的地狱,拥挤在每一处人文精神落笔的建筑上,看见闪亮的碎片,满目纯洁的美丽与尘封的白骨,他们身上流淌着古老的血脉,回到人类在这个星球上最初的起点,一级一级向下,走进曾经,眼睛里闪烁着震撼的不解。 这属于他们的曾经已然失传,无人理解,所以仿若神力。 烈虹赋予的也是神力,此刻,那神力在虹使的躯体中冲撞着,在每一具血肉之躯中蓄积着悄然的变化。 幽蓝地图上的明黄色圆点众多,正在下移,感染体涌入地下的警告不断弹出。星临的手指飞快地在光学键盘上敲击,他眼前的光屏不间断变幻着,基地的立体构造图在两人面前伸展折叠。 “基地里还有大量冰冻保存的血清,”星临忽然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对现阶段的安息效果怎样,但也只剩这个选择了。可这件事要你去做。” 云灼在星临肩膀的手收紧。 “那里机关构造复杂,不是简单手段就能畅通无阻。”星临解释道,“我需要留在这里,打开门。” 立体构造地图上显示着不断涌入的人群,那些可视的浮动的视窗之后,还有无数灰色的落锁的操作界面,星临可以闯入程序,他拥有这个能力的模块设定,可破解血清储存舱的权限需要时间,而他想他们现在等不起。 那本黑漆漆的书本摊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安乐死药剂注射之后的字迹,只来得及清晰了一页纸。 「我现在才知道,云小姐关于安息异变的假设是什么。安息确实有可能推动基因进化,但基因进化的方向未可知。」 云灼按捺着脑内不间断的疼痛,视线顺着立体地图一层层往上爬,看见最顶层的黄色光点堆叠着跳动。 天冬在最高处的台阶睁开眼,她脑内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渐趋麻木,她的视野反常地恢复清明。 光明中,丑恶与贪婪无处可躲,活人与死尸共同陷在波澜壮阔的混乱中。 有人在蜷缩在地,抱头乱滚,滚得骨头四处翻涌,有人躺在地上,嘴角鲜血已经凝固,在满地白骨中死成一具新尸,有人将头拱在同类新死的躯体上,饥饿地耸动。 「因为安息的化学反应极度不稳定,它如果不断发生异变,可能会攻击人类大脑内的神经中枢,使得认知系统异常,令感染者食欲大涨,同时压迫视觉与痛觉神经,给人体造成剧烈痛苦。」 天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惨象,感觉脑内的疼痛向下坠,坠进腹部,将她的胃砸出一个无底洞。 她下意识向一边伸手,去找一个习惯的搀扶,“扶木,扶木,”她喃喃道,“我好饿。” 回答她的是一阵低哑的嘶声。 扶木就在天冬的五步开外,那身利落的杏色短打蹭在地上,他抓着一具还有温度的尸体,那张娃娃脸露着一个天冬极度陌生的狰狞神情,狠狠一口咬在新死之人的肩头。 扶木的唇齿一下子沾满猩红。 那一瞬间天冬失了声。 扶木盯着她,异色双瞳盛满不受控的攻击性,双臂像被死死黏在尸体上,背叛自我的癫狂比体内激荡的烈虹更恐怖,眼泪措手不及地在脸颊划过一条残酷的线。他看着她,眼睛在凶狠地害怕着。 下一刻,天冬眼前红影一闪。 扶木发出一声闷哼,被一脚踹翻在地。 流萤把扶木揪起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醒醒!” 扶木嘴角的血一路流进衣领,他喉咙深处挤出一串语义不明的音节,盯着流萤的异色双瞳敌意深重,木傀儡如有意识一般,层层包围流萤。 流萤的下眼睑红得像要滴血,她盯着扶木,杀意和食欲一同暴涨,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她说不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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