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如月的白花成片地死在云灼身边,或被碾压或被践踏,云灼站在六年后的暮水岛,看着上百围猎者在电光中抽搐成一堆血肉。 只是眨眼间的事情,面目全非从来很轻易。 天边雷声轰隆,无数刀光剑影被同化在闪电的震慑中,喊杀声湮灭在雷声中,天地一瞬皆白,把云灼也吞没一瞬。 铁箭穿破雨幕,射中他的腹部。他把箭拔出,一掷正中前方围猎者的心脏。 恣意攻击,随意受伤,生与死都廉价,信念不存在,未来也无所谓。 听觉被体内高温烧得溶解,一切都在钝化,意识和视野一起模糊,云灼踩在尸体上,却像是在坠落,六年来失重感从来没放过他,此刻终于将被中断。 在被钝化模糊的一切中,他忽然感到有一片冰凉,贴上后背。 那不仅仅是一种被水被血浸透的凉,还是一种从容的凉,天生比雨冰冷。 云灼错愕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一身黑衣,与他背对背,黑夜里如同一片附在他身上的影子,正击落一支破风而来的铁箭。 这一瞬间,暴雨浇淋在地的声音像落在耳膜,那人被雨打湿纠结的眼睫,陡然间一切都清晰逼人。 他从来是这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地出现,仿若从天而降。 湿发黏在他的侧脸,淡血水顺着被浸得微透的下颚滴落,雨幕里横过来的眼神锋利得让人心悸,剔了一下云灼麻木的神经。 “你笑什么?”星临说道。 过量的凶杀激出他骨血里的邪性,一瞬间吸引力强过失重感。 身侧一条血路昭示着他来时的方向。他跨越千里而来,陪他淋同一场暴雨。
第142章 漩涡 雨幕繁密,山石被蒙上一层浅灰的薄雾。 一张张人类的脸孔似是而非,在天穹之下聚拢成圆形的暴行图腾,被豁开的破口即刻闭合,步步紧逼中央一片湿又薄的白影。 白影身后,黑影贴得紧,背后要害全在那黑影的守护范围内。 云灼指尖的电流声在星临耳畔骚动,星临只一眼就把云灼看得清晰:这处独他一人扛住的战场,他还没落下风,却已是穷途末路的困兽,在这生死一瞬的战场,他的沮丧大过杀机。 星临没再看云灼,只看这宏大的赴死局面,他反手摸上他腹部伤口,那里温热湿润。 “想死,对吗?” 星临不质问云灼,语调无情绪。 轻轻一句话蹭着耳边擦过去,云灼嘴角那不自察的弧度不减。 星临收回手,轻轻舔了一口手背,把云灼的血和痛咽进自己体内。 “给我你的力量,”星临道,“克制点,别太过量,可以吗?” “恩。” 几条曲折电流,绕上星临的手。它们摸过他的腕骨,流连过脖颈锁骨,尾端渐隐于腰际,一路留下温度。 星临微微收拢手指。 电流缠绕得密集,视觉错觉里,他像被几段凭空而生的流体光带绑住关节与要害,而光带源头是云灼流光暗生的指间。 云灼体内血液烧出的温度,顺着这无形的纽带,流入星临的体内,一齐力量浮动、心跳紊乱,两人体内有太合拍的共振。 冷雨淋在两人身上,也像是温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身体前倾一些,稍微离开彼此的肩背。 雨在不动声色地浇淋。 林叶与白花一起颤抖,土壤沉默地忍受,却也渐渐耐不住冲击,在陡峭的山坡上将要溃不成军。 人类会在极端条件里发现自己隐藏的天赋潜力,末日里的重逢足够极端,极端到足够星临与云灼发觉,他们之间拥有着举世无匹的默契,默契着看向山林陡坡,又在同一瞬间读懂对方递过来的眼神——他们都太明白,他们正处于危险距离。 无需言语,下一刻,他们相悖而行,同时跃入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灼的终点是不远处的断崖,围猎者跟着他蠢蠢蠕动,星临的目的是到围猎者的尾部扫尾,用杀戮做着加速行进的马鞭。 他们距离拉远,如同有无形的绳索横跨战场,两端是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 要破坏一具人体,可以直击要害地必杀,或者千刀万剐着肢解。赢一战,与杀一人,其实本质无差——第一步都是要让有序运转的整体失序。星临是有序的机器,更是天生的破坏者,摧毁一个整体,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云灼的力量与温度正不停地注入他的身体。 机体能耗被他拔得很高,他承受的疼痛没有止息,给出的残忍也不留余力。 争分夺秒的谋杀里他回归无机质的本质,围猎者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在云灼给予的磁场里,星临肆无忌惮地做成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做回最初的自己。 惊雷闪烁,暴雨里,星临面上的蓝血红血一起往下淌,光带缚在关节,一张轻慢生死的无情面,他像个惊心动魄的提线木偶,而线的尽头在那片很薄的白影手中。 这边,云灼收剑,侧头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泼鲜血。 他握着手中的线,一份脉搏里震着两份心跳。 杀戮变得麻木,罪恶感也留不住,追悔开始远去,来不及反刍,来不及愤怒,他把星临感受得太清晰太强烈,其他感受被挤压得没有生存空间。 雨越来越大。 山坡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轻微的崩塌声此起彼伏,像这雨夜里濒死而虚弱的呢喃。 这呢喃因围猎者前仆后继的惨叫与喊杀而消声,云灼却察觉到了。 他一下子收紧手指,掌心把那段联结包裹得紧密。 战场边缘,星临身体猛地一颤。 这一瞬的输入强烈而短促,他被激得眼眶泛红。 他抬手,利落地捏断身上压住他的围猎者的喉骨,随即屈膝一脚踹开他,围猎者未落到地,他就已经一个翻身,窜入后继者的攻击盲区,向着云灼的方向飞速掠去。 山上完整的土壤被崩裂着消亡、散开,散成千万尸块松散地堆积在一起,堆在临界线上蠢蠢欲动。 云灼在十步开外的人群里捕捉到星临的身影。 围猎者前仆后继,云灼方才击倒一人,下一人便踩着没死透的同伴向他要害狠辣袭来,那攻势被半路扼住——星临从背后扼住那位围猎者,与云灼对视着,割断那人的喉。 这一瞬短也长,星临半仰着面,死摁着那人的挣动,眼睛里有不可一世的无情。 人体砸在同伴背上,被雨水一起浇进泥里。 下一刻,他回到他身边,手指又搭进腹部那道伤口。 这一瞬,云灼呼吸更乱。 而两人呼吸同步,星临嗅着云灼呼吸里的血腥气,摸着他温热的痛,有温度在一同攀升再攀升,杀念在神经上撩动出的战栗愈发刺激。 手指与伤口一触即分,围猎者包围得越来越近,两人离断崖也越来越近。 圈子缩小,退路渐短,刀光剑影里,他们甚至能被对方的杀戮溅湿半面。 锋利的痛意,和星临手指的触感,还留在云灼的伤口里,大雨冲不走,他让他痛到露骨,让他对死的渴望也露骨,他在他面前好像无所遁形。 暴雨下得畅快淋漓,闪电劈下时他们空白了面目,只剩两枚灵魂彼此窥视。 水掺着泥土交融,失序地交融,在这个雨夜里粘稠地向下滑动。 说要克制,说不能过量,但两个人都快失控了。 烈虹疯狂流转,能源竭力运作,都已经临界于承受极限,机体烧着,肉体也烫着。 一切将崩塌之际,千钧一发之时,两人已然脚踩悬崖边缘,半脚悬空。 云灼蓦地转身,扣住星临拿着刀举在半空的手,另一只手半环住他,带着他一起,毫不犹豫地向后倒去。 背后是望不见底的峡谷,翻越而下的这一刻,云灼心底的失重与吸引,全部如愿得偿。 “轰——” 完全是同时,山体发出沉闷但巨大的响动,盖住一切声音,滚滚浊流自山坡汹涌而下,凶猛而迅疾,转眼间席卷战场。 这一夜,具备所有山洪暴发的条件,更具备无数鲜活的承灾体。 围猎者被洪水猛兽吞噬着、激荡着,冲刷下断崖时,连呼喊声也被泥石灌满。 一道水质复杂的土色瀑布飞奔下断崖,跌进峡谷,发出浩荡磅礴的声响,贯穿雨幕。 浑浊的泥水在空中飞溅着,偶尔几滴格外卓越,飞跃过深深的峡谷,迸射在对面稍低一些的悬崖上,差一点就溅到拖地的黑色衣摆。 星临半垂着头,看着地面喘息。 他们跃下的断崖,实则是一处峡谷构造,断崖的对面,是高度稍低的另一处断崖,星临落地时,被石头狠硌了一下膝盖,棱角陷在皮肉里,该是很尖锐的痛,但他现在却顾不上那颗石头。 他依然被攥着手腕,被人类的躯体包在怀里,那道带着甜腥的呼吸洒在他的耳侧,还是烫。 这一类山洪发生前几乎无预兆,从集中暴雨发展到崩塌流动的速度迅疾,顷刻成灾,陡涨,却也陡落,他们身后,浑浊瀑布震动天地地爆发后,便开始消退。可心动却不是。 他被他从背后裹着,那颗血肉心脏贴着他的肋骨鼓噪,汹涌澎湃的温暖与希望倾泄而来,挤压得心跳更加紊乱。所有杀机都被阻断,厌恶被驱离,冷感的人却给出过分的温度,潮乎乎地裹缠着心。 星临恍惚了一瞬。 他感到,他们逃离了身后那场声势浩大的殉情,也感到,他的世界都在背后。 下一刻,他的后背蓦地一沉。 那血染霜白的手松开了他的手腕,软软地垂落在地。 星临的呼吸停了一拍。 随即感受到脊背上的心跳依然有力,耳侧呼吸也绵长。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类脑中,一根绷得过久、将要拉断的弦突然松懈,云灼只是昏了过去。
第143章 倾慕 天近破晓,雨变小许多,被洗出新绿的草木,掩映着一处山洞口。 云灼醒来时,看见山洞中央一团跃动的火光。 那是一处临时架起的火堆,干草与木柴摞成一个规则的圆形,混在一起烧着,一袭染血的霜白衣袍被平整地架在一旁烘干,他身上的衣物也干燥。 这处山洞地势倾斜而地处隐蔽,是天灾人祸的暂时避难点。 星临正在云灼身前,他低着头,用流星镖切断一段绷带,将绷带尾端往云灼的小腿伤口上缠,他察觉到云灼转醒,却头也不抬,把绷带打好结,又开始处理云灼小臂上的伤口。 云灼看着星临摆弄一堆瓶罐,里面各类急救伤药一应俱全,星临杀人随性,救人却谨慎,他看着他开始涂抹他手指上没必要处理的细小伤口,自己手臂上的刀伤却仍能看到绽开的皮肤。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53 首页 上一页 1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