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道:“从砾城回来的一路上,云灼很少开口说话,回来发现你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他更沉默了。” 扶木道:“三日前,我看见他出了大门,我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去清理杂兵,但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星临握在横栏上的手指尖发白,“我知道他去哪了。” 他知道他去了哪里。烈虹疫病的发源地,围猎者的根据地,云灼在那里死过不知道多少回。 星临话音未落,就已经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去,快得大家反应不及,他就已经下了楼。 “你要去哪?!”扶木追不上星临,但嗓门足够大,“星临!你说清楚!” 星临头也不回,“去把他找回来。” 扶木:“去哪找?” 星临:“暮水群岛。” “等等!等等!!!暮水群岛是围猎者的老窝!云灼怎么可能……”扶木的音量忽而骤减,他脚步也放慢,喃喃道:“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恐怕这世间,没有谁比云灼更痛恨烈虹了,六年前他是受害者,六年后的他面对此种世态——星临!停下!” 星临猛地回头,视线剑一样指向扶木,“别再废话!” 扶木这才发现星临已经反常到了极致,他眼睑血红,完美的冷静表象下像是酝酿着一场轰然的崩塌。 “不是,”扶木越发着急,“我想说的是,我们一起去。” 这时,流萤推着婆婆迟迟跟了上来,天冬抱着闻折竹的剑从楼梯上蹬蹬跑下来,闻折竹从二楼甩出一件银灰色外披,正正好落在婆婆身上,又三个布包裹被他丢了下来,流萤、天冬和扶木一人接住一个。 包裹内的东西和包裹上的结都是很妥当的样子,不是这短短的时间里能收拾出来的。 闻折竹从二楼翻越下来,正正好落在星临身侧,“走吧走吧,还等什么呢?” 星临显然愣住了,伶牙俐齿在一刻锈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去杀人带什么行李。”
第139章 白夜 若是云灼想要从日沉阁走出,孤身一人离开寻沧旧都,并非难事。可对于星临他们来说,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赶路。 夕阳烂红,沉下寻沧旧都的古老城墙。 一只信鸽飞掠过残破墙头,灰白羽翼染着血一样的光辉,赤色的眼睛俯瞰整座城池。 寻沧国亡国的第六年春天,也是烈虹作弄这片大地的第六年,这座多灾多难的繁华古都,如今颜色刺目。 街道被烧伤,坏死的黑色疤痕遍布青石板,酒楼被腰斩,大半坠在地上,成就一片废墟。一只手竖在残砖碎瓦中,求救的生机已如指缝中的尘土一般灰白。 运河依旧如镜,倒映猩红的晚霞,托着成千上万的祈福河灯,也托着寻沧旧都的平民。虔诚许下心愿的人们,此刻与河灯一起,与侧翻的画舫一起,在如画如血的水面上沉沉浮浮,永远安静。 河边喧闹的街市一片死寂,半截糖人黏在地上,装帧精美的诗集倒扣着,被几个黑鞋印踩进尸泥里,一封家信随着风打着旋,各种款式的衣物散落得五颜六色,一道拖拽的血迹横彻半条街道,断在一位失去头颅的女人身下。 一侧房屋,热闹得突兀,翻箱倒柜的声响里混杂着谈笑。 屋内,一位年轻男人提着刀,坐在供奉神像的桌上。 他的右脸有一道结痂的伤疤,脑袋是个阴阳头,左半边头发留存,右半边被火烧过,贴着头皮肮脏地蜷曲着。 他一脚踩上桌沿,不耐地觑着地上,道:“您老可是这都城有名的琴师,成名十几年了,才这么点家当?” 细软铺就的一地狼藉里,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人被身后人压着双膝跪地,脑袋快要垂进地里,那是个折辱的姿势,他的声音忍得劈了,“就这些了……将军。” “将军。”桌上的年轻人似乎被这称呼取悦了,他弹了弹自己衣襟上新绣的徽标——一个左三道右三道爪痕交叉而成的乌黑标志,透着股狰狞的匪气。那是围猎者势力的头目半月前定下的标志。 “他叫我将军!”他笑着对身边的围猎者说,“现在天下人也都知道,咱们也正规起来了。” 他身边人的衣襟上,也绣着爪痕徽标。围猎者日渐壮大,也学着那些氏族势力一样,为自己这群无血缘关系却有相同目标的人定了个族徽,也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狩猎军”,于军内按烈虹之力强弱划分等级,不同等级来统领不同数目的下级,若是自身力量变强便可晋升。唯一的禁令即最高禁令,即狩猎军内不可相食,除此之外一概不做约束。 “这么识相……还不赶紧拿出点好东西来孝敬孝敬?”年轻将军道。 “都在这里了。”琴师连连摆手。 年轻将军的笑淡了,一脚踹在琴师的下巴,琴师一声痛呼。几颗牙齿滚落在地,琴师下巴脱了臼,下半张脸拉长,啊啊地叫着,血淋淋的滑稽样子。 年轻将军看着忍俊不禁,下级围猎者们见了也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兴致高涨,上去又赏了琴师几个拳脚。满地狼藉的屋内一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忽然,年轻将军一抬手,下级们立刻噤声。 只听屋内除了琴师的痛呼声,还有隐约的啼哭声。琴师似乎也听见了,立刻把自己那些带血的痛呼全部咽回大敞的喉咙里。 啼哭声是一块地毯下传来的,两位围猎者齐心协力地搬动压在地毯上的书架,掀开地毯,一个方正的入口,打开后是一个藏室,里面陈列着琴师多年以来的藏品,余下空间仅可容纳一位成年男性站立,却强行挤进一个男人和一个抱着婴孩的女人。围猎者这次来得太猝不及防,仓促之下,他们选择了并不高明的藏身地。 年轻将军把藏室里的男人一把揪出来,看着琴师道:“你知道骗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屋内无故生起一阵疾风,将火盆中的火舌压低一瞬,琴师疯狂挣扎着,忽然一泼烫血浇头而下,他战栗地睁开眼,看见弟弟的头颅在火盆旁转动着,悠悠地停下来。 年轻将军松手,无头躯体便倒了下来,倒在琴师身旁,脖颈断面汩汩而出的鲜血濡湿他的膝盖。年轻将军混不在意地,从手下那里接过藏室里的藏品,一张藏蓝色布帛在手里转了两个方向,他看了几眼,便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里。 琴师被压得趴在地上。 那些辗转各地收来,珍藏多年的古老曲谱被火舌噬舔着化成灰烬,纷纷扬扬地窜上屋顶。 年轻将军把一部线装琴谱也扔进火盆,“你怎么什么破烂都往这里边收。” 屋内几位围猎者原是街头的地痞流氓,字怕是都没认全,一朝抛弃人性,凭无耻得势,就爱看体面人狗都不如的样子。 年轻将军接过啼哭不停的婴孩,“老来得子,恩?看不出来,好福气啊。” 琴师几乎是蠕动到年轻将军的脚下,抱住主宰性命的靴子,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沾着嘴里的血在地上写。 他手哆哆嗦嗦,写得慢且笔画崎岖,但好在这几个字简单,年轻将军都认识—— ——“我想加入。” 年轻将军挑起一边眉毛,“你想加入?加入我们狩猎军?” 围猎者们听了又一阵哄笑,一边笑着一边把女人往屋子的更里面拖,琴师用力地点头,血沫乱甩,他的上半张脸浮现出一种带痛楚的、夸张的感激笑容,下半张脸仍在无声惨叫。年轻将军提着的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但年轻将军也没烦躁,他认真起来,“你知道要加入我们,你首先要做什么吧?”他回头,给下级一个眼神。 下级围猎者心领神会,从身后拿出一个布裹丢在琴师面前。 布裹滚落在地,布散开,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是一根拇指的样子。那是一位虹使的断手。 “今天上午白灼的,凉了,不过还算新鲜。”年轻将军在琴师面前蹲身下来,将婴儿放在地上,伸手巴嘎一声将琴师的下颚复位,“这个人的烈虹不好,可以快速画糖人的烈虹,这杂技玩意儿,我猜你也不太想要吧。不过没关系,先攒着力量嘛,马上就有好的替换了。” 琴师瞪着那发白肿胀的断手愣神。 年轻将军耐心地等。 一位围猎者终于从藏室里找出一樽雕刻精美的白玉佛,捧着来给将军献宝,“头儿,这条街我带着兄弟们已经搜了好几回了,都快没什么好东西了,咱们还得在这儿耗多久。” 年轻将军道:“最肥的就在咱们嘴边,多久都得耗。” 耗死猎物是围猎者常用的狩猎手段。虽说都城内猎物储量即将告竭,可还有最肥美也最凶猛的猎物留在这里。围猎者舍不得走。日沉阁很强,天下人皆知的强。与围猎者人数众多的优势相反,日沉阁之强不在于人多,而在于那几个世家出身的顶级败类。 “几个败类挤在同一个狗窝里取暖,要是能把他们一锅端了,”年轻将军神情餍足,“暂且不用提那丧家犬云灼和残废扶木了。”他附耳到琴师的耳边,“天冬虽然是个病秧子,可到时候就算只能嘬她一口骨头渣,你就能在狩猎军内飞升三级。你就凑合这一顿,昂。” 年轻将军拿起断手,举到他嘴边,琴师抖若筛糠,紧闭着嘴。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跨越人性鸿沟,轻易抛弃做人的品格,而对于能吞食同类的人来说,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也都不算是做坏事。 “怎么?”年轻将军道,“下不了决心?” 将军的靴底很坚硬,他拥有烈虹叠加后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力道,靴底碾上琴师手指的时候,他告诉琴师:“要加入我们,就要忘记从前的自己,要有全新的开始。” 琴师的惨叫到最后与婴儿的哭声一起昏死过去,“废物。”将军扫兴地收回脚,对下级道:“把他带到日沉阁前面去。”他踢了踢脚边的婴儿,“还有这个。” 用平民做诱饵来猎捕同情心泛滥的虹使可谓是百试百灵,不知道对日沉阁那几个杀手来说有没有用。 此次没有太大收获,这几条街已经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供他们搜刮或者玩乐。将军和他的属下们带着没装满的包裹,和一大一小的人,就此结束这一天的光荣出战。 年轻将军刚刚一脚踏出门槛,一只灰白信鸽便落在他的肩头,他打开信鸽的信筒,一纸字条上带有爪痕印记,“暮水岛危,速速回援。” 他眉头一皱,回头向着屋内道:“先不用管这些了。” 一位围猎者还拖着昏迷的琴师,“头儿,那这个呢?” 年轻将军怒道:“扔了。赶紧撤!咱们要立刻回去!” 围猎者抬手一刀豁了琴师的胸膛,婴儿坠地没了声,年轻将军带着他的属下们速速离开了屋子,踏进同样狼藉的街道。 最后一线夕阳坠入地底,都城没有亮起灯,完成使命的信鸽腾空而起,无数巷道里,不同的人们死成不同的姿态,无数个年轻将军带着他们满载而归的队伍匆匆行军,一同向着那城内的琉璃瓦楼阁汇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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