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抱紧江暮漓的衣服,复礼认为死者生前的衣服承载了灵魂,温衍不知道是否这样,就能离江暮漓近一点、再近一点。 衣服上还残留着江暮漓身上独有的气息,清冽洁净,是一种阳光里草木的香气。 温衍抱着这件白衬衣,想起从前江暮漓穿着它,骑着单车来到自己宿舍楼下,送自己去上课。 他们穿行在林荫道上,满地碎金摇晃。 光斑落在江暮漓的后背,风把他的白衬衣吹得略微鼓起。这时,自己会忍不住把脸颊贴靠上去,温暖清香。 一切美好仿佛还在昨天。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朝提醒道:“可以开始喊魂了。” 温衍木然。 喊魂有什么用,复礼又有什么用。死而复生也好,招魂复魄也罢,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江暮漓。” “江暮漓。” “江暮漓。” 三声终了,什么都没发生。 温衍指尖深深陷进衣服里。 “阿漓……” 不该有的第四声。他对江暮漓的专属称呼。 依旧唯有风飒飒,木萧萧。 温衍高高举起手中的衣服。 “我在。” 熟悉的低悦男声。 温衍猛地回头,指尖松脱,那件白衬衣却没掉落,反而轻飘飘地飞飏起来。 “哗啦啦——” 它化作成千上万只白纸蝶,如深海之中结成庞大漩涡状鱼群的洄游鱼,朝温衍呼啸而去。 温衍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动不动僵立原地。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蝶群彻底吞噬。 白。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白,宛如置身数九冰雪之中。 无数纤薄而精巧的鳞翅高速振动,拍打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掀起细小而真实的刺痛感来。 温衍浑身麻痹,腿脚发软,头顶白寥寥酷似死人面孔的天幕忽然一阵旋转。 后背被稳稳托住。 有人救了他,在他差点软倒,摔落屋翼的那一瞬。 温衍头晕目眩,视界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五感混沌,唯独鼻端一缕清冽暖香格外鲜明,钻刺进脑海。 熟悉的香气。 熟悉到令他心脏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阿漓……”温衍颤抖着抬起睫羽,“是你回来了吗?” 白纸蝶群如瀑布一般,在他身边纷纷簌簌地坠落,堆积成厚厚的雪。 视线聚焦,定格在江朝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 温衍的心重重坠跌下去。 “你没事吧?”江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浅浅浮动在鼻端的香气消失了。 江暮漓的衬衣仍然紧紧被他捂在胸前。 哪有什么白纸蝶,半空中飘飘扬扬的全是一张张纸钱。很多被风吹到了屋顶上,落在他的头顶、肩膀、脚边。 “我还好……”温衍推开江朝,“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江朝关切地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温衍的胸口再一次被汹涌难抑的失望冲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南槐村,梦幻与现实的边界逐渐模糊,互相渗透,侵蚀着他,污染着他。 让他触碰到爱人灵魂的缥缈余温,又让他回到冷冰残酷的现实,反复提醒他江暮漓已经死去的哀痛事实。 这种摧心折肝的酷刑还在继续。 复礼结束后是沐浴。 古礼中的沐浴并非洗澡的意思,而是用勺子舀水往死者身上浇洒,再用比较柔软的细葛巾擦拭干净。 这是温衍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江暮漓罹患绝症后的躯体。 不是他害怕,而是太痛苦了。只能无助地看着最爱的人一天天地腐坏,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大块大块的疮瘢宛如剧毒又冶艳的花,烈烈盛放。而尚未腐烂的部分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和容貌一样,江暮漓的身躯也是神明妙手偶得的杰作。 他的躯体与其说是人类的血肉,更像用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奇妙材质,精心雕琢出的至高无上的工艺品。 最关键的是,还完美契合温衍的审美喜好。 现在,这件希世之珍已毁,神明也无法再造。 温衍闭了闭眼,把泪水忍回去,抬起江暮漓的手,小心地为他擦拭手臂。 没有尸体特有的僵硬与死沉,一点儿都不费力。而且到现在为止,皮肤上都没长出一块尸斑。 温衍不知道这些异常现象,是不是都和江暮漓和生前得的怪病有关。 毕竟是以人类现有医学水平所不能解释的疾病。 医生们没有检测出病毒,也没有发现恶变的细胞,江暮漓每一份化验报告上的所有指标都很正常,甚至称得上优秀。 他是个健康的人,却正在腐烂。 温衍想,他的阿漓生时特别,死也殊众。 *** 等葬礼进行到哭礼这一环节,所有积压的情绪再也不用忍耐,温衍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哭礼的目的和复礼一样,希望能用哭声唤醒死者。 温衍知道,这仍是徒劳的挽留。他哭得越是厉害,越是清楚地意识到,江暮漓毫无疑问的确是离开自己了。 因为,江暮漓从来不舍得让他落一滴眼泪。 哪怕两人是在做亲密之事,他因难耐的快乐而流下生理性泪水,江暮漓也会心疼地捧住他的脸,珍而重之地吻掉每一滴泪。 如飞蝶啜蜜,温柔又贪婪,痴迷又狂乱。 “衍衍的眼泪是甜的,那么珍贵,我怎么舍得浪费。” 听见江暮漓这么说,他心房饱胀,溢满酸与甜。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人,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他,珍惜过他,只有江暮漓把他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珠。 江暮漓不在了,他重新跌落进尘埃,变回灰不溜秋的小石头。 温衍哭得头昏脑涨,眼睛都睁不开。江朝走到他身边,俯身递给他一方洁白的手帕。 温衍哑着嗓子道了声谢,擦了两下后,他忽然感觉不对劲,手帕依旧干燥,并没有湿意透过布料纹理,传递到指尖。 他轻吸一口气,颤抖着抬起手背,抚向自己的脸颊。 眼泪呢?都哪儿去了? 怎么会……没有半点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丧服!寡妇!灵堂!死鬼老公!谁懂啊!啊! 漂亮小寡妇刚死了老公,一身孝,哭哭啼啼参加死鬼男人的葬礼。死鬼男人躺在棺材里,一边欣赏老婆梨花带雨的样子,一边又忍不住想诈尸把老婆拖进棺材狠狠地“哔——” (以上发言都来自我一个朋友,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第4章 葬仪式·其贰 江暮漓的遗体被放入灵柩,完成入殓后,被移置到了灵堂。 灵堂设在离江家老宅不远的土地庙。 土地庙算是全国分布最广的祭祀建筑,几乎各个地方都会有一座,平凡常见。 而且,因为土地神神格低,没有道场,庙宇多半造型简单,由民间集资建造。 南槐村的这座土地庙也不例外。 孤零零的一间主殿,高两米有余,砖瓦结构,水泥抹墙,砖石地板,仅有的一点彩绘装饰也已斑驳掉色。 乍一眼望去,正是一座再简陋不过的小庙。 若硬要说它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它也算江家的家庙。每一代庙主都是江家人,轮到现在这一代,被选中成为负责和神明沟通的巫觋,正是江朝。 “温同学,你知道这座庙的来历吗?”江朝问他。 温衍摇摇头,若放在以前,他一定很感兴趣,但现在他根本无心了解。 江朝说:“它的诞生,和心愿成真有关。” 温衍猛地抬起头。 江朝缓声道:“一百多年前,大约可以追溯到清朝末年,当时朝政废弛,政局动荡,内忧外患之下,底层百姓民不聊生。” “尤其是南槐村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落后艰苦的生活超乎想象。” “世道艰难,仅是求生已艰辛不堪,偏偏还天灾不断。” “先是干旱。” “农田寸草不生,庄稼颗粒无收,所有人都只能忍饥挨饿,他们最期待的是每天仅供应一次的热粥。尽管那粥汤比水还稀薄,却是他们唯一能入口的食物。” “后来,连赈济的粥也没有了,这里的人彻底被抛弃了。” 说到这儿,江朝顿了顿,“黄粱山,你去过吗?” 温衍一惊,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江朝继续道:“那时的黄粱山,找不到一根草茎,也没有一片树皮,因为它们早就被极度饥饿的人们给吃得一干二净。” “实在没东西吃了,就开始吃土。有人把这种能吃的土,叫做‘观音土’。” 温衍低声道:“我们老师在课上说过,这种土其实是粘土矿物,根本不可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吃了以后只会堆积在肠胃,最终把人活活胀死。” “没错。”江朝点头,“但是,对这些人来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生存都无比困难的饥荒年代,为了果腹保命,观音土就成了救命粮,谁还管它有没有害处,只要吃了能填饱肚子就行。” 温衍眼睫略颤,他仿佛真的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蹒跚爬上黄粱山,用一双双骨瘦如柴的手搬走石块,刨开泥沙,挖出里面的白色土块。 观音土的土质很细腻,看起来和面粉没什么区别,可吃起来却有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十分咸涩难咽。 但是,已经饿得疯魔的人根本顾不得这么多,是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毒药,只要能用来的填饱肚子,在他们眼中都是珍贵绝顶的美味。 人们吃下了观音土做的馍饼,一个个都不饿了,枯黑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他们发自内心地感恩,感恩仁慈善良的神明没有抛弃他们,还赐福给他们如此珍贵的食物。 死了。 许多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死时瘦骨嶙峋,唯有腹部鼓胀如卵。 可这并没有阻止其他人继续吃观音土,反正早晚都会死,宁愿做饱死鬼,也不愿做饿死鬼。 “后来怎样?”温衍追问。 “实现了。”江朝举起双臂,扬声道:“虽然这个香火稀少的贫穷之地已经被崇高而伟大的地球诸神抛弃,但村民们渴望生存的强烈愿望到底得到了回应。” “终于有一位神明降临此地,行使了祂的神力,向我们展示祂的奇迹。” 他嗓音高昂,情绪激动,可温衍听着觉得总觉得他语气不太对劲,有点怪怪的。 尤其是说到“地球诸神”这四个字的时候,颇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咬牙切齿的恨意与讽刺。 “我的祖先江云山最先感知到了神降,他在睡梦之中窥见祂的身姿,听见祂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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