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会说话,比琉卡差点以为他是这里唯一能和自己平等交流的人。然而冰冷的镣铐又将他拉回现实,这个叫费耶萨的老人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也不可能给他走出房间的自由。 “我们有一整天时间可以在一起,从哪里开始讲呢?要不就从某个一心求死的人开始吧。”
第136章 魔法的故事 遥远的古代,有一个名叫塔塞拉的苦行者诞生在荒芜贫瘠的土地上。 那时还没有罗南,没有中洲、东洲和兰里,大陆尚未命名,世上既没有国王也没有领主,有的只是一些被称为第基斯人的原住民。他们是真正的灾厄见证者和幸存者,比上一次末日降临逃往幽地的远古先民更早,传说他们的先辈经历了好几次末日,每一次都有人坚挺地活下来,将记忆传给后世。 由于第基斯人的历史如此漫长,长到不可追溯,因此可以认为他们掌握了先贤们并不知晓的能力,并因为这些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被视为邪教,从未被记载在任何正统的书籍上。 然而历史并不因为缺少记录而湮灭,总有蛛丝马迹留存下来。 第基斯人不但懂得运用火、水、闪电和风的魔法,还精通从地底深处提炼金属的技术,最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甚至有人学会了起死回生的法术。 苦行者塔塞拉一生都在荒芜的大陆行走,为的是寻找能让自己由衷奉献的神祇。他因为旅行太久,身体受到无法治疗的创伤,每天都被痛苦折磨着。那时这片土地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神和奇迹,人们向各自的神灵祈求免于病痛和死亡侵袭,祈求长久健康的生命,唯独塔塞拉在一生苦行的失望中越来越坚信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只有死才能让自己摆脱饱受折磨的身躯获得更高境界的周游。 然而由于信仰繁多,塔塞拉无法确定死后的世界是否能如自己所愿,有的神明宣扬投身火中将去到光明之地,有的声称沉入大海会进入幽静的乐土,还有信奉兽神的人认为濒死之际将肉体献给狼群将得到无穷力量。可是谁也无法证明这些死后的承诺能否兑现,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死而复返重回人间。 塔塞拉能做选择的时间越来越少,行将就木之际,他在一片枯木林中遇到一个第基斯人的巫师。塔塞拉把自己的素愿告诉了第基斯人,并在临死前得到巫师的承诺会在他死后将他复活,而塔塞拉则承诺把死后的去向告诉巫师。 塔塞拉去世的第二天,第基斯人信守承诺将他从死之国度召唤回来。 复活后的苦行者回想死后世界,形容那个世界如墨一般黑,只是黑暗中有无数金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恳求巫师再次将他复活,好让他进入不同的冥土。第二次,他来到一片雪白之地,除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白光之外也一样什么都没有。他死了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一次次不同的死亡和复活之中,他见识了数不清的亡者之地。他走进水中、投身火焰,让野兽啃噬身体,每一次巫师都信守承诺把他从死地召回。 “他死了几千次,尝试各种死法,在漫漫的时光流逝中,他的身体残缺得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块骨头。”费耶萨说,“可是这么多次死亡也没有让塔塞拉找到心中盼望的世界,在他的记忆中,每一种宗教宣扬的对死亡的承诺都不准确。那些所谓的脱离苦难、光明与宁静、更强大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境界都是虚无,或者说,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虚无。” 就这样过了千百年,第基斯巫师带着塔塞拉的残骸迎来了末日。 “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大灾厄。”费耶萨说,“第基斯人始终一心一意履行着与塔塞拉的约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执着,总之这趟寻找亡者国度之旅一直抵达幽地的雪山峡谷。那一天灾厄降临,来自各地的避难者进入先民之喉避难,巫师也在其中,目睹了灾难降临时的恐怖。” 他是古老的第基斯人,他的族人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灾厄,这一次也没有比先辈们描述的更甚,但是天空骤然黑暗的那一刻,他对于远古时代的记忆忽然复苏了,想起一些断断续续又十分重要的片段。他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并且深信那些声音中蕴藏着揭开魔法、生死、灾厄等等所有一切的秘密。 “为了专心倾听那些声音,他抛弃了除耳朵之外的感官,眼睛、鼻子、舌头。”费耶萨说,“他是最初的聆听者。” “我讨厌这个故事。”比琉卡的目光落在老人覆盖着膝盖的双手上,镣铐的铁链注定让他只能碰到那只手的手背,有什么办法能让对方靠得更近一点。 “你讨厌聆听者。” “不,我不讨厌聆听者,我讨厌强迫把正常人变成聆听者的行为。” “第基斯人自愿成为聆听者,而且他并非一无所获。” “他听到什么?神谕?” “他听到生与死的秘密,恢复了魔法时代的记忆。他不但知道灾厄是怎么回事,而且还了解了神是如何诞生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把这些秘密公开告诉世人?” “因为他失去了眼睛和声音,记得吗?” “他可以写出来。” “第基斯人的文字被认为是邪恶的咒语,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读懂,况且……”费耶萨说,“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呢?他掌握了所有的秘密,已经远远高于那些自以为学识渊博的学者,可以说他自己也是犹如神一样的存在。” 比琉卡忽然感觉有些诡异,费耶萨为什么要说这样一个故事,是想告诉他乌有者的起源吗?还是想和他探讨生死的奥秘,抑或是灾厄的真相? 他觉得这个故事仿佛是另一个故事中残缺的一部分。 “我想知道这个第基斯人后来怎么样。” “你对他感兴趣,这很好,保持对每一种神秘的好奇是很必要的。”费耶萨似乎真的十分愉快,他接着说,“第基斯巫师在灾厄过后,带着塔塞拉的骨头离开了幽地。他穿越冰封湾,来到一片广袤的森林中。他将塔塞拉埋在一棵大树下,以此终结他们之间探索死亡的约定,因为他已经知道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人们认为第基斯人邪恶是因为他们常常反其道而行,操纵火焰,吸引雷电,将死者唤醒,他自己也认为确实如此,然而现在他明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人死可以复生,繁荣也随时会覆灭。他将骨头埋在树下时,那棵参天大树瞬间枯萎了。这是塔塞拉仅剩的骨头,是他的头盖骨,这唯一能够代表塔塞拉存在过的遗骨承载了他无尽死亡的记忆,也蕴含着同样强烈的求生意志,所以他带走了树的生命。” “等一等,你在说什么?”比琉卡惊讶地问,“你是说这个叫塔塞拉的苦行者是死神克留斯?” “我没有说,不过你的猜测不无可能。”费耶萨说,“它是无数个关于死神故事中的一种可能,有的故事里说克留斯神将第一个靠近他的人变成了不死骷髅,有的故事说死神因为失去生命才流落到神痕森林,而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人死了太多次,另一个人又把他复活了太多次,他们对生死都有着更深的窥视和洞察,你相信哪一个故事都可以,全然不信也没问题。” 比琉卡想起自己在神痕森林中的梦,梦中的伐木者也说过他曾是聆听者。 这个奇妙的巧合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费耶萨讲这个故事的初衷,这里是古都神殿,没有人会为了打发时间说这么多没有意义的话。 他抬起头,注视眼前这个面目慈祥的学者:“你究竟是谁?” “只是一个沉醉于远古传说的老人。”费耶萨回答,“曾经也是克留斯神的忠实信徒。” “古都神殿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异教徒自由行动?” “曾经,孩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一定有人告诉过你,生命和死亡是一体的,生命固然是人人渴求长久的东西,但死亡也同样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生老病死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明知道终有一天死亡在前方等候,还是努力地活着。死亡把生命装扮得更璀璨更珍贵。孩子,你不想知道第基斯人的祖先生活的魔法时代是什么样的吗?听说那里日夜都亮如白昼,人可以飞翔,瞬间从一处到另一处,他们建造巨大的城市,操纵巨兽为之服务。还有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奇迹,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见过。比琉卡心想,但也是在梦里,巨兽们引领他去看曾经无比繁荣,还没有被灾厄毁灭的都市。他记得梦中那座灯火如群星闪耀般的城市带来的震撼,那绝不是火烛的光辉,一定是魔法。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梦境都能在费耶萨的故事里印证,这种奇异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按照费耶萨的说法,是那个第基斯巫师创造了死神,而非通常人们故事中女神与死神一同降临,一分为二。第基斯人既是永生的伐木者,守护着所有关于死亡和重生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女神也是某个人创造出来的吗? 比琉卡说过不愿和费耶萨谈论女神,此刻也无法就此提出疑问。 费耶萨却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似的说道:“所有的神都是人创造的,也可以说神曾经也是人。” “我不明白。” “所有的秘密或许都在先民之喉的深渊中,就像那个第基斯巫师在目睹末日降临时听到的声音一样,他的记忆被唤醒,明白了神与人的关联。”费耶萨说,“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说服你去做不愿做的事,但是你应该明白,一个人在与多数人意见相悖的情况之下很难有自由选择的余地。除非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弃。很显然,你不是这么无情的孩子。” 就在比琉卡想反驳的时候,费耶萨苍老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放在他戴着镣铐的手上。 好机会,抓住他,用镣铐上的铁链勒住他的脖子。这样就能威胁门外的守卫替他开门,放他出去了。然而那只冰凉粗糙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打时,比琉卡却一动也没有动。他的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动手,可是身体却僵硬而固执。 “好孩子,你有什么要求?” “我希望放了我的朋友。” “哪一个朋友?” “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比琉卡说,“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给他们自由。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这样你就愿意参加聆听仪式吗?” “我……可以去听一听。”比琉卡不知道这算撒谎还是妥协。 “我没有办法说服最高祭司立刻释放你的朋友,而且他现在伤得很重,正在安静休养。不过我可以请凡尔杰卡大人允许他们在聆听仪式上有一席之地。”费耶萨说,“能出席神圣祭典的人自然而然得到神的宽恕。所以,只要他们也在仪式上就不会再因过去犯的罪而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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