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只是无用的想象,他看着火光渐渐暗淡,周围终于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咔,咔,咔。 一声声敲击传入耳中,比琉卡在黑暗中寻找,疑惑为什么如此寂静,几千人的队伍驻扎在树林外,却连呼吸和鼾声都听不到。 咔,咔,咔。 声音继续传来,奇怪的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比琉卡站起来,手脚上的铁铐哗啦作响,即使如此也没有人被吵醒。 怎么回事?他伸手向前触摸,以为会摸到木板隔开的栅栏,可是什么都没有,眼前空无一物。他又试着往前走,也没有遇到阻碍。比琉卡的心随着咔咔声跳动,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刚才内心的期盼和诅咒成真,末日已经降临杀死了所有人。 他继续往前走,想去找九骨。在这样的黑暗中找人很难,起初他小心翼翼生怕踩到沉睡中的人,很快却发现脚下是一片平坦空荡的地面。 在这寂静、空旷、孤寂的世界里,他被声音吸引着一路向前。 咔,咔,咔。 比琉卡觉得无比熟悉,终于想起这是砍树的声音。 是伐木者在砍树。 这是梦吗? 比琉卡寻找着,像上一次一样,黑暗中出现了一棵树。 树下站着身穿皮毛短衣,一头漆黑短发的骷髅。 听到他走近,伐木者停止了挥砍的动作,转过身来望着他。
第131章 神痕森林内 “又是你。”骷髅说,“你又来了。” 是的,又是他。比琉卡心想,上次也是这样,在九骨中毒濒临死亡的时刻,他来过这里,乞求死神救他的爱人。他的心中重又燃起希望之火,既然那次梦醒后罗德艾治好了九骨,这次是不是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来吗?”骷髅问。 “你说过,但是……” “不要说但是,你有太多转折,狡猾的人总是用转折替自己辩解,我问你是否愿意投入不朽之神的怀抱?” “不。” “那你来干什么?” “救救九骨。” “上次你为了救他,说付出什么都可以,这一次呢?” 比琉卡记得,那一次梦中,伐木者命令他跪下,说要为克留斯神收取生命,可醒来后却什么都没有失去。这只是梦,即使九骨因此活下来,也不是死神的缘故。可他还是有些在意:“上一次,我付出了什么?” 骷髅将斧子支在地上,双手按着斧柄,那棵枯树的影子衬托得他如此嶙峋。 “你的生命不属于我,我只是从你身上拿走了一点意外和转折,就像你刚才说的但是。” 比琉卡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骷髅说:“没有那些意外和转折,你的人生就会向着唯一的目标走去。” 他伸手一指,食指惨白的指骨指向身后的黑暗。 “穿过这片森林,是你该去的地方。” 虽然枯树后方也是黑暗,可不知为什么,比琉卡意识到伐木者所指的方向就是布雷查诺说的白色急流港,再往更远的地方则是幽地的古都神殿,是他和九骨旅行的终点。 突然间他怒不可遏,质问眼前这个没有肉体只剩骨架的伐木者:“你是说,是你夺走了我和九骨所有能逃脱追捕的机会,是你让我们步入这个死亡陷阱,为的就是让我被迫回到古都神殿吗?” “你自己说什么都可以付出,生命不是唯一的代价。”骷髅从容地说,“任何自己不在意的东西都不是,代价因人而异,有人怕死,生命则无价。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那个名叫九骨的人,但我不能夺走他的生命,因为他的生命也不属于他。” 比琉卡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去听吧。”伐木者说。难以置信,一具骷髅的声音竟然前所未有的慈祥温和。 比琉卡听到他说:“我也曾是聆听者,很久以前,神还没有离开世间,聆听者们只听天地的声音。现在神也成了天地的一部分,但还不是全部。” 说完骷髅转身往枯树背后走去,渐渐隐没在那片和他头发一样漆黑的深林中。 比琉卡向他喊道:“等一等。” 回应的却只有响彻四周回鸣,他往骷髅消失的方向追赶,刚跨出一步就撞上那棵枯树。伐木者像个死去的人,这棵枯树却仿佛有生命一样阻挡在他面前。 突然间,眼前浓厚的黑色散去,渐渐露出枯树本来的面目,一块坚固又粗糙的木板做成的牢门。布雷查诺隔着木栅注视他。 “你做噩梦了,聆王大人。” 比琉卡只觉得额头剧痛,鼻腔里全是朽木的味道。是那棵树吗?他忍不住想,这绝不是木板的气味,只有腐朽的枯树才会散发出这种潮湿的死气。 “你梦见什么?”布雷查诺追问。 “没有,我没做梦。”比琉卡向后退开,远离这个令他厌恶的祭司。 “如果你做了梦,尽可能将梦中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记住,即使现在不愿告诉我,等见到凡尔杰卡大人他必将询问你同样的问题。”布雷查诺说,“聆王的梦也是神谕的一部分,是远古先贤代代流传给后代的不朽意志,包含着十分重要的消息。” “你们真的相信我能听到女神的神谕和远古先贤的遗言吗?” “并非我们相信,这是事实。”布雷查诺的声调没有起伏,语气不容置疑,“历来能倾听神谕的神职者都会如临其境,与女神、远古巨兽和先贤在梦中相见。你是聆王的这一神谕也是由一位虔诚的祭司传达自己的梦境而来,他从未离开过古都神殿,不可能知晓你当时身在何处。这都是女神的旨意,是女神引领神殿骑士前往弥尔村寻找你的下落。” “哪一个祭司?”比琉卡真想知道是谁,那家伙信口胡说的话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可也是这一句“神谕”让他遇到九骨。五味杂陈,不知该恨还是感谢,比琉卡只想知道他的名字。 “那不重要,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比琉卡不由得思索其中含义,万物女神明明是充盈着生命的神,可供奉她的祭司却丝毫不在意人的死活。乌有者、神殿骑士,甚至祭司本身都可以作为牺牲奉献的对象,更何况是他、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呢。 比琉卡坐在角落,布雷查诺就守在马车边。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放心把聆王交给别人看管,剩下不到两个月时间,任何意外都会导致前功尽弃。 天不亮,幽羽骑士团就拔营出发。 这是一支丧葬般的队伍,走在寸草不生的暗泽间毫无违和。反倒是远远跟在后方的王国军队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显出了威武的风貌。 克雷纳爵士重新戴上银色头盔,把阴郁的脸庞藏在金属面罩里。班森也无心交谈,这种气氛下任何言语都显得突兀,他们也不想被冠上不敬神的罪名给自己惹麻烦。 传闻中进入神痕森林的人将被夺走生命,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人因为畏惧而抵抗接下去的行程。幽羽骑士团自然有神圣使命在身,王国军也意识到护送聆王回古都神殿是拯救世界的壮举,因而呈现出一种悲壮肃穆的气势。 队伍行进、修整,比琉卡一心一意寻找着九骨的下落。他从最初的心神不宁,到强迫自己安定冷静默默倾听,试着从几千个人的气息中分辨九骨的心跳和呼吸声。 白天行军的声音过于嘈杂,只有夜晚才稍微安静些,但此起彼伏的鼾声又是难以克服的干扰。从那天开始,比琉卡就再没有梦见过任何人,不只是伐木者、无名之主、神,连平常那些琐碎的凡梦也不见了。好不容易因疲惫而入睡也只是陷入无尽的黑暗,日复一日,森林仿佛没有止尽,只是沿途的景色日渐颓败。到了神痕森林的中心地带,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被黑雾笼罩着,相隔一人的距离就难以看清东西。 至此,似乎每个人都在期待抑或担心会迎面遇上死神的残躯。黑雾阴冷沉重,像一张黑纱覆盖在人们身上。比琉卡看到车轮底下的地面寸草不生、干裂而黢黑,也没有虫子爬行,除了车轮马蹄之外,听不到一点飞禽走兽的鸣叫。车马经过的每一棵树都死了,枯木的枝丫四处伸展,仿佛死前还在痛苦挣扎。这些树都很像比琉卡梦中的枯树,但没有一棵完全相同,伐木者砍伐的树独一无二,那不仅仅是树,更像是对死神坚贞不渝的信仰。 这一天下午,黑雾变得格外浓厚,以至于队伍根本无法直线前进。 “这里让我不舒服。”克雷纳爵士终于忍不住悄声对身旁的班森开口,这么近的距离他也看不清只隔一个肩膀的同伴,甚至担心这个晃动的黑影并不是班森本人。 好在对方的声音很快传回来,轻得仿佛耳语。 “我也不舒服,像死了一样,骑着一匹死马在地狱里行走。”班森说,“不过要是我们没有被死神带走,那就是一次非凡的经历。你可以在别人面前吹嘘自己见识过死亡,尤其在女人面前这种经历非常有魅力。” “我没开玩笑,班森。这片森林让我感觉非常难受。”克雷纳爵士皱着眉,他已经忍耐了很久,却依然看不到走出森林的迹象。 “希望这样说会让你好过些,我们不过是去古都神殿走一遭,聆王和那几个被抓住的人走向的才是真正的地狱。”班森说,“人总是和别人比较才会觉得好过不是吗?” 克雷纳爵士并没有因此感到好过,反而有种了无生趣的感觉,八成是死亡之地的阴霾影响了他的情绪。当天夜里他们要在黑雾中的枯木林过夜,这才是最令人崩溃的事,夜晚的雾浓得连篝火都穿不透,映照得身边熟识的同伴像鬼影一样摇曳扭曲。 克雷纳爵士怀疑没人能睡着,骑兵们宁愿白天在马上打瞌睡也不敢随夜入眠,士兵因为必须步行只能找认识的人互相依靠小睡一会儿。班森倒是睡得很熟,克雷纳听到他甜蜜的呼噜声。 挨到深夜,克雷纳爵士在迷迷糊糊的浅睡中被徒然惊醒。篝火只剩些许光亮,黑雾之中仿佛有个嶙峋的身影在营地间穿行。 克雷纳以为是个起来方便的士兵或骑士,但他不记得队伍中有如此细长瘦削的人,像一具骷髅,走动时骨节还在轻轻摩擦。 黑影穿过一个又一个营帐,来到重兵围守的地方。克雷纳知道聆王由古都神殿的神选祭司亲自看管,并不是那个方向。他忽然醒悟,那是关押那个名叫九骨的人所在的地方。 他要死了吗? 一个人杀了一百多个神殿骑士,重伤濒死之下坚挺了那么多天,还活着真是奇迹。死神会先优先夺走快消失的生命,还是更喜欢充盈的生命? 克雷纳爵士不禁心生惋惜,他敬重生命,尤其是这样一个勇敢善战的战士,无论是敌是友都值得一名真正的骑士献出敬意。然而他自己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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