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洗回答他,“没事。” 云洗抓着段临的手很稳,也很温暖,如同一个确定无疑的承诺。 朱雀至阳至烈,不管心绪如何、处境如何,血都是滚烫的。 过了一会,云洗才说:“你怕黑,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也不是怕。”段临说,“清醒的时候没关系。只是有时候睡迷糊了,看到没有光,会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云洗抓着他的手用了力,让段临有点疼,但更像一种慰藉。 “都过去了。”段临安抚道。 云洗根本不想理这句话。还深受其害算什么过去。 “后来是怎么治的?什么方法?” “吃了些药。”段临知道云洗意思,“不过他说,也就这样了。” “谁?那个教了你很多的人?” “连钰。他叫连钰。” 云洗很想说“他说什么你就信吗”,但看着段临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出言不逊。 “行了。”云洗简单道,“我知道了。” 在这里掰扯一百句也无济于事,只能出去再想办法。云洗又点了个火球,尽量想让它亮一点,但效果有限。 “这样看不看得见?” 段临犹豫了一下,云洗说我要实话,段临就只能乖乖答:“看不见。” 在云洗做出其他尝试前,段临主动道:“我可以的。你抓着我,带我走,有危险就提醒我一下,这样就可以了。” 段临又有一会听不到回答。但云洗一直抓着他没有松开,所以段临只是有些忐忑,而不至于慌乱。 而云洗终于松口:“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们过完长长的甬道,空间变得开阔,两边排着一间间紧闭的房间。 云洗点的火球再次闪烁不定,云洗皱起眉,拉着段临站定了。 地面上,他们两人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扭曲,即使两人已经不再动作,依旧在肆意变幻跳动,宛如给邪神的献礼。 影子像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两个阴影纠缠成一股,像袅袅婷婷的女子一样,朝云洗招手示意。一阵阴风被它招来,幽幽扫过云洗后颈,与火球相撞时,发出了轻微的窸窣声响。 火球溅起几点火星,熄灭了。 云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第一次火球熄灭,是因为他心绪不宁,无心维系。而这一次,是生生被怨气压灭的。 紧闭的房间、隔绝灵气的阵法……这地宫像个牢笼。 “段临,”云洗咬牙道,“你究竟入了个什么教。” 这么重的怨气…… “根本不是‘本来人不多’,而是‘本来就没多少人活下来’吧。” 段临不安地动了动:“你看到了什么。” “你不如跟我说说,蓬莱老祖做了什么?”云洗被他气笑了,“这么重的怨气,有多少人是蓬莱老祖杀的?” 段临安静了一会:“大部分。” “是吗?”云洗只当他还在遮掩,“那连钰是怎么死的?你总不会连这个也说谎?” 段临顿了一刹。 “是我杀的。”他说。
第16章 章十六 蓬莱3 ===== “为了什么。” “为了博取蓬莱老祖的信任。” “……你再乱说话——”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段临说,“蓬莱老祖也是我杀的。” 云洗皱了皱眉,但旋即道:“他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就因为是我杀的么?”段临唇角微弯,但那点弧度很快消失了,“世人都知道蓬莱老祖是个鼎鼎有名的药师……没人想过,他用什么来试药。” 云洗心重重一沉:“他把你、把你……” “我不是。”段临平静道,“连钰才是他的药人。用蓬莱老祖的话说,也是他的弟子。 “他的每个弟子都是他的药人。” 而连钰是段临知道的、活得最久的那个。 连钰年轻,有天赋,出身于机关世家,早早被寄予厚望。他的人生前十二年鲜花着锦,后十二年狗尾续貂,被困于一隅,身为容器,所谓天资都作虚谈。 云洗却无心理会别人:“你说清楚,你真的没有被用药?” “没有。如果有,我现在也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药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一出,身周怨气忽而变得浓稠,地上影子跳动得更厉害,几乎要聚成实体,破地而出。 “他们被种了心蛊,不能自戕,也不能违逆蓬莱老祖。” 却也仍然保留意识,知道痛苦,知道恨,也知道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连钰找上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种心蛊的人。” 唯一一个可能杀死蓬莱老祖的人。 云洗直觉不对:“蓬莱老祖连药人都种了蛊,却独独放过了你?” “我只是外围杂役,又一无所长,他大概觉得我不足为患。”段临有意略过细节, “连钰才是最得蓬莱老祖信任的。” 连钰撑得久,懂得多,从不做无谓的挣扎,在被关了七年之后,获准参与制药。 某种意义上说,蓬莱老祖也是“药人”。不过他的弟子们是生死有命的试验品,蓬莱老祖取其精华,安全地改造自己的身体。 “但长时间的用药,总归有所掣制。” 在数名药人接连死亡后,连钰发现有一种药物“惊寒”极易造成血脉紊乱,在最初药效甚微,达到一定剂量却会使药人爆体而亡。连钰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有心蛊在,他不可能给蓬莱老祖下药。”段临说,“但我可以。” 云洗:“……你简直是嫌命长。” 段临居然还笑了一下。云洗又是气他涉险,又清楚他当时也不容易,心中百般滋味,最终只说得出一句:“还好你成功了。” 段临道:“是连钰的功劳。” 连钰的死,是他自己算好的。 即使心中有了计划,连钰依旧蛰伏了三年。这三年里,连钰发现在一些药物的综合作用下,心蛊会有须臾的衰弱。 连钰知道,即使普通的药物取用蓬莱老祖不管,但想要偷用“惊寒”,一定会被蓬莱老祖察觉。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 连钰拿走了想要的材料,又毁了众多药物。他无所谓被蓬莱老祖发现,只要蓬莱老祖不知道他真正想要取用的是什么。 连钰藏好“惊寒”,服下压抑心蛊的药物,去实行必死的刺杀。 云洗:“他既然可以抑制心蛊,为什么还需要你配合?” “心蛊只是衰弱,不是去除。连钰可以在那段时间里不受蓬莱老祖控制,但只要蓬莱老祖选择杀死蛊虫,他也会在顷刻间毙命。”段临说,“他知道自己成功不了。他只是想让我在蓬莱老祖面前杀了他,博得蓬莱老祖的信任。” 段临停顿了一下:“他在给我铺路。” 可如果不选择刺杀呢?只是下药,连钰自己做不到吗? 云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段临有意跳过了。 段临侧了侧头,突然中断了讲述:“你有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用段临说,云洗也听到了。 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众多杂乱的低语。所有人都在说,即使一说出来就被交错的声音掩盖,也要反复固执地发出嗡鸣。 云洗分神去听,随着声音变得清晰,视野也渐渐暗了下来。 他本在黑暗中也能如常视物,如今自知是被怨气所蔽,却依旧无法抽回心神。 “救我……” “为什么是我……” “好痛……” 而后所有声音都变得惊恐,不约而同而音调模糊地重复着一句:“不要——” 光芒大作。 他忽然置身于一间极大的居室,但视角向下,只能看到光滑无痕地青砖。同时,云洗感到一股浓重的恐惧,让这具身体胃部痉挛,隐隐作呕。 ——这不是他的情绪,也不是他的感觉。 他被卷进了一段回忆。 云洗余光瞥见身后两边都整齐站着许多和他一样低着头的人,面前却空着。距他五步远的地方,独独站了一人。以云洗现在的视角,只看到此人的一角衣袍,其上细细用金线绣着流云,华贵非常。 如果这确实是某位药人生前的回忆,那面前这人,应该就是蓬莱老祖了。眼下像是在选人试药。 既然这段经历成了梦靥……他托身的这位药人,大抵是不幸的那个。 果然,蓬莱老祖说了一个名字,这具身体猛地绷紧了。身体的主人竭尽全力地抵御外来的意志,用力得骨骼都在颤抖,可依旧没用。 “他”乖顺地迈步向前。 每走一步,恨意就浓烈一分。但这恨意被拘在躯壳里,只能灼着自己的心肝。近在迟尺的仇人高高在上,毫发无损。 行尸走肉,莫过于此。 “他”走到蓬莱老祖面前,咽下药。 不过一刻,遽然的疼痛升起。像有荆棘自胸腔内生长,枝叶从体内蔓发,想要戳穿这具躯体。“他”的内脏、筋脉、皮肉在一瞬间变得很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撕裂。 “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蓬莱老祖低头看“他”,伸手按了按“他”的胸腔。 仿佛内脏被搅破了,血液在皮肉下沸腾,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云洗似乎听见蓬莱老祖冷淡地说了一句“这个不行”,但很快被剧烈的疼痛攫取心神,和过去这位绝望的药人一起,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回忆走到尽头,云洗从情境里挣脱,眼前依然漆黑。四周萦绕的怨气缠上他,每勒紧一分都是一声尖刻的质问——你说,我不该恨吗? 你就没有过不甘吗?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没有真真切切地恨过谁? 那声音淬了毒,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怨怼。 为什么要禁锢我、把我当做器具,为什么他做尽恶事却没有报应……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一时间,云洗分不清那股怨怼来自自己还是来自他人,所有人的声音鼓噪成一句泣血的悲鸣—— 苍天不公,我凭什么要原谅! 刚才体会过的痛苦和记忆里的挣扎交杂,云洗心中也不由自主地附和:无法原谅。 可很快地又茫然下来。无法原谅……那又该怎么办? “杀了他。”怨气诱哄道,“是他负你。只要杀了他……你就不用再恨他,也不用再……” 云洗慢慢接道:“在意他。” 不用痛苦。 云洗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红光,伴随红光由淡转深,眉间图腾若隐若现。 但那红光笼在他身上,自始没有扩散。 云洗目光动了动,眉间图腾蓦地隐没,红光却转为极盛,瞬间燎开身上缠绕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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