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懂了段临在说什么,云洗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然呢?看着你死?那么小的人,乱跑到雪山。” “说得好像你那时有多大。”段临忍不住笑起来,“连个壳都没破的小鸟。声音也小。” “我那是能量不够。”云洗下意识反驳,“我在那很久了。” 段临笑意微收,目光沉静,显出几分了然。 “你不想被人发现的,对吗?你不在朱雀谷里,而在籍籍无名的一座雪山上……没有任何征兆显示那里还遗留了朱雀的血脉,世人都只道朱雀已经绝迹。你被故意留在那里,是为了避世蛰伏,直到有能力应对世人的觊觎。” 段临说:“在此之前,你不应该遇到我。或者至少,不应该理我。” 那吸食热量的伪装是一层天然的筛选,度不过考验的人,就应该死去。 云洗沉默了一会,嗤笑一声:“被埋在那又不是我的选择。我爱搭理你就搭理你,你管那么多干嘛。” ……可惜,他遇上了一只容易心软的朱雀。 * 当年,即使知道了真相,段临还是没有松手。 云洗以为他不知利害,着急得够呛。段临却闭上眼睛:“我走不出去了……没事的。你需要什么,就拿走吧。” 他都明白。 不知何时开始落雪。细雪落在段临脸上,被体温融化了,像一闪而过的泪水。 云洗一时说不出话来,段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把它抱得更紧。 “不怪你……我本来就走不出去。”段临几不可闻道,“我现在很暖,一点也不痛苦。” 段临居然还和他说,谢谢。 云洗哑口无言。他还没逞过神通广大的威风,就已经先一步尝到无能为力的感觉。 云洗能感觉到,段临身周自发聚集的火元素越来越稀薄,行将散去。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按理说,能感受到他的人,应该具有极高的火系天赋。即使年纪小了点,修为也不会这么低。 云洗冲段临识海叫喊:“你是修士吗?运气,练功,学过没有?” 过了好久,段临才回他:“听不懂……你有点吵。” 云洗来不及多说了,让段临按他说的做。 在修炼上,段临确实是个天才。 一日后,在云洗的指引下,段临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山洞。 他在路上捡了木柴,云洗让他打火,段临尝试了大半天,在觉得火烧不烧得起来他都撑不住眼皮的时候,终于点燃了木柴。 云洗小心地放出些许威压,指挥周围冬眠的松鼠挨个上贡几枚松果,让段临饿不死,松鼠也饿不死。 段临正在火堆旁瞌睡,忽然被云洗叫醒,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堆了一捧松果。他吓一跳,问这是什么,等把松果吃完,问题又变成了你是什么。 “你好厉害。”段临说。 “血雀。”云洗随便编道,反正这人什么也不懂,“恰好埋在地脉,时间久了自然有灵。” 段临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懂了一个“雀”字,笑起来:“小鸟。” “……”云洗装没听见,“你已经算步入修士的坎了。勤奋点练功,应该死不了。你找个地方,把我埋回雪里吧。” “你不和我一起么?”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云洗警觉起来,“练功方式是其它灵物教给我的,我让你碰碰运气而已,也不知道别的了。” 段临哦了一声,不太在意的样子。他重新把那枚蛋抱起来,紧紧地。 “你不是需要热量吗?”他说,“我给你。” * 段临头愈发疼,气息也乱了。他不想让云洗发现,主动道:“下雪了吗?” “嗯。”云洗答应了一声。 他好像也在出神,没有察觉段临越发紊乱的气息,静默了一会,才说:“你小时候最不喜欢下雪。” “……也不算不喜欢。雪本身很漂亮。”段临想了很久,才慢慢道,“只是雪会把衣服弄湿,穿着冷。我那会又矮,如果雪积厚了,我没几步就要陷进雪里,觉得累。” 段临停顿片刻,又说:“下雪的时候,其实是你比较紧张。” 难得的,云洗没有反驳。他过去没有形体,连意识也微弱,只能和段临在识海中进行交流。段临不一会儿就要摔一跟头,有时摔进去了半天起不来,云洗叫唤也没人应,只能干着急。 还有一次,段临走了一天,说要休息一下。云洗那会还没有彻底认识到人类幼崽的脆弱性,见他说得镇定自若,傻傻地就信了,还给他望风,防止有凶兽逼近段临来不及逃。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云洗望风望得正认真,段临的意识突然就微弱下去,几乎要消散。云洗当时就吓坏了,不停地叫他,才终于听到段临应声。要是真的让他睡在雪地里,段临肯定就再也醒不过来。 后面段临每次说要休息,云洗总是提心吊胆,段临不得不再三保证,就是坐坐,绝对不睡。云洗还是将信将疑。 那时段临就会笑着哄他:“我知道有你在。不会有事的。” 段临思绪从过去收回,正想就着这个话题再笑云洗两句,窗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一股不该出现的风把大雪卷了进来,段临闻到了凛冽而冰冷的空气。 与此同时,他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温暖起来,比他还是火灵根时更甚。融融的暖意熨帖地包裹住他,替他隔绝了所有的寒凉、泥泞和不堪。 段临听到了风声,见到了大雪,依旧觉得温暖而安全。 “雪夜烤火,再幸福不过。”云洗平平地念道——是段临过去说过的话。 他侧了侧头,看了段临一眼,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如明珠生晕,美得惊人。 “漂亮吗。”云洗问。 许久许久,段临才呓语似的答,漂亮。
第12章 章十二 玄虚4 ===== 如是平静了近十日,方圆百里内的修士又多了起来。 段临有些警惕,稍作打听,却原来并不是泄了行迹,而是附近正有个即将召开的修真界的集市。这集市每月一开,已经形成传统,倒真是凑巧了。 只是关于朱雀去向的传闻却愈演愈烈。迟迟找不到人,背后放出消息的人应该也急了,拐走朱雀的二流子是水灵根的事也传了出来。一火一水结伴而行的组合被修士遇上了,都要被多看几眼。 这件事传出来不到一天,他们落脚的客栈新来了两名修士。 云洗只看了一眼,就轻斥了句“阴魂不散”。 段临看不出异状,但猜到:“是之前跟着我们的那个?” “是。”云洗证实了,“还找了一堆帮手藏在一边。鬼鬼祟祟,没点出息。” “厉害吗?” 云洗神色中带着几分嫌弃,不情不愿道:“也就那样。” 段临就知道,都是好手。 “那他肯定知道是我们了。” 不着急动手只是因为附近修士太多,不想引得大家都为他人作嫁衣裳。 “知道就知道了。”云洗说,“又不是打不过。”他看了眼段临,“你这次别上来添乱,不是你能应付的。” 段临笑眯眯地应了。云洗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烦道:“你这人……总是说了不听。答应了的事转头就能摞下,我真是……” 段临见云洗有越说越气的趋势,赶紧转移话题,催他修行。灵兽虽然和修士不同,但自有和天地沟通修行的一套方式。小时候两人都非常勤勉,段临是想变强,云洗是着急出来,到现在,段临几乎荒废了,云洗修行的用功程度却比往日更甚,几乎可以用“紧迫”来形容。 段临漫无目的地想,这是为了什么呢?好像不这样就会不安、不这样就做不到想要的。 段临想不出来,只能归咎于自己废物太久,已经完全丧失了上进心。他自嘲地叹了口气,见云洗闭着眼睛正专注,没工夫关注他,便手一展,拉出一道平整的水幕。 这是一个隔地传讯的小伎俩。段临等了一会,水幕上渐渐浮现了字迹。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先是说他寄过去的草药已经收到服下了,然后又问段临究竟去哪了,都几月未见了,还说她要好全了,嚷着要过来找他。后面都是些撒娇乞求的废话。 段临一字不落地看完,但只吝惜笔墨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回完,段临忍不住看向云洗,见云洗还是闭着眼睛,下意识松了口气。松完,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集市召开的日子,云洗说要去看看。段临正要答应,云洗却掌一翻,两指间夹着根朱红色的羽毛。段临还是第一次看非燃烧状态的羽毛,觉得它不如想象中的明亮有光泽,云洗却没等他细看,径直松了手。 一声轻响,羽毛在半空中化成了人形。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成年男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出门了。 段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傀儡术吗?” 听说已经失传好久了。 “什么这个术那个术的。你们这些修士能力有限,名字倒起得不少。”云洗说,“不知道,天生就会了。这种雕虫小技也能让你吃惊?” 段临觉得他这跟孔雀开屏似的,不禁好笑。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怔愣:“我感知不到它……那个傀儡。缚仙索只对你本体有约束力。” 云洗:“所以?” “所以你可以用它达成目的……包括杀了我,杀了拿着缚仙索的人。” 云洗神色平静,是早就料想到的样子。 “是朱雀一族沉寂太久了。”他说,“久到有人把朱雀当做软弱可欺的蠢物,以为区区一个小法器就能降服,忘记了我们平山镇海的荣光。” 传说,在灵力丰沛的时代,朱雀族长可做到扭转时空,更改命数。身死而魂未消,庇护千年。 南方丙丁火朱砂,刨液成龙,结气成鸟,其气腾而为天,其质阵而为地,所以为大丹之本,见火即飞,故称朱雀。* 到傍晚时分,云洗放出的傀儡回来了,带着一大袋钱币,还有一堆修真界通用的一般等价物。 它直接把东西往段临面前一放,然后又化作羽毛,被云洗收入袖中。 “……”段临说,“哪来的?” “卖了几卷功法。看你一副穷酸样,我早做准备,免得明天逛也逛不尽兴。” “……你就为了这个出动傀儡?” “啧。”云洗说,“就是这副穷酸样。” 段临被他噎住,可是想象了一下云洗分神操控傀儡叫卖的样子,人前嘴上骄傲得要死,一转身就去任劳任怨地赚钱,一下就心软得不行。 “欸。”段临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哪里需要这么多。” 第二天,段临就知道了,真的需要这么多。 云洗如果有转世,一定是个败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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