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洗想,即使有人一意孤行,愿意俯首称臣、献祭一般地交出所有选择权,只要另一个人解除——只要另一个人解除,那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两种契约,两方灵力交融、心意相通,因此也要求属性、要求天资,大概还要求一点缘分——” 那一刻云洗眼神似自嘲似惋惜,而段临奇异地读懂了。 他们之间,可能就是欠缺这样的缘分。 但那一点波澜转瞬即逝,云洗语气归于平淡:“第三种,是你们修士发明的。” “你听说过熬鹰吗?把鹰捉回来,不给吃喝、不让睡觉,直到鹰臣服。在这个过程中,猎手也必须不眠不休,和鹰吃着一样的苦,看谁先撑不住,一败涂地。 “第三种契约,就和熬鹰有点像。它罔顾心意,不论血脉,契约的两边,一生都在互相掣肘。 “可就是这样的契约,偏偏叫不渝。” 云洗忽然笑了一下。 “大概不死不休,也能算不渝吧。” 段临心下一片冰凉,下意识道:“不可以……这样不对。” “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了。”云洗说,“我不会再定下孤意。不管是谁。” “……我知道,”段临舌根发苦,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受制于人,有一次就够了。云洗已经吃过轻狂的苦头,怎么会有第二次? 他们离得这样远,够不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是就连狗尾续貂……他也不想放弃。 云洗:“我愿意和你再来一次,你要和我试试吗?” 再来一次。 这么多年,说完全没想过再来是假的,说完全心无芥蒂,也是假的。苟延残喘时遭遇的、从未想过的背弃,让一切抗争都失去意义。段临不是没有怨过。 世事磋磨,繁华绮梦滚滚如流水,卷着难言的爱恨一起,一去不返。午夜梦回,也不过是一句铭心刻骨的“忘不掉你,放不下你”。 “好。”段临说。 云洗鸦羽似的眼睫垂落,叫人看不清神色。只听他道:“记住你说的。”而后指尖轻轻一划,云洗手腕处突然涌出大量的鲜血,段临再想阻止已经晚了。 他用这些血液画了一页极尽繁复的符文,连段临这种放血当家常便饭的都忍不住皱眉,云洗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好了。”云洗说,“按上去。” 段临按上去的时候,掌心一阵热烫,躯体却骤然发冷。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缠上段临的灵魂,在拖着他不断、不断往下沉。 段临神色闪过些许异样,但很快恢复正常。 段临锁骨处有些许异样,他伸手去摸,摸到有一小块皮肤忽然红肿起来,涌出几滴鲜血,但不疼。段临茫然地看向云洗,云洗伸手将鲜血抹掉,指尖碰到段临呆放在那的手指,顿了顿才说:“好了。” 段临吃惊地发现云洗眼尾处,忽然多了颗泪痣。 “不渝锁。”云洗好似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你的在锁骨上。”云洗目光忽然又闪了闪:“还有点红痕……不过快消了。” 段临明知道云洗只是在看自己锁骨上新出现的痣,还是忍不住向后避了避。 “就这样就结束了吗?没有歃血为盟,还有什么‘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没有。”云洗淡淡道,“我不会和你同死的。” 段临笑容僵了僵,没想到才“不渝”完,云洗就这么不留情面。但仔细想想,他又觉得云洗说得对,他们确实不该同生共死。 云洗又说:“不渝没有这么简单,只是我现在受伤了,你才变得轻易。虽然没有完全落成,但迹象和合契差不了多少,用来骗其他人足够了。” 段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过了会,又想起来:“那缚仙索呢?” 云洗不说话,只单手攥住了无形的缚仙索。他微微咬牙,露出些许疼痛的表情,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缚仙索在他手中一寸寸地断开。 云洗踉跄一步,被段临手疾眼快地扶住才站稳。仿佛感受到段临震惊的目光,云洗居然还闷闷地笑了一声,在段临耳边道:“跟你说过了,不要小瞧我。” ……如果他不用倚靠在段临身上,段临会相信他真的觉得缚仙索不值一提。 但缚仙索终究是断了。 两日后。云洗修整完毕,两人站在绿草如茵的蓬莱边缘。 段临望向碧蓝苍穹。那里有无数隐形的阵法,把这一隅隔绝在明争暗斗之外。 “走吧。”云洗说,“出去。” ---- 没谈恋爱哈,就是两个人心里和解了。
第23章 章二十三 少艾1 ======= 渺无人烟的蓬莱岛外,正是冰消雪融,春风料峭。波光粼粼的海上还见不到几艘渔船,岸边的船上却已经有不少渔民在修修补补。 云洗收回目光。他走得不怎么急,但很快,段临跟得有点费劲。即使费劲,段临嘴还是没停。 “所以你一直都有办法,就是不告诉我?” 段临琢磨了两天,没明白这算什么事:“不对啊,你以前不是一直嫌缚仙索烦吗?能解决为什么不早解决?亏我还在那为你发愁。” 云洗一声不吭。段临敏锐地从沉默里察觉到什么。 “……你是故意的?图什么啊?”段临咋舌,一个猜测倏然划过脑海,让他不由得提起气,“总不能……在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吧。” 云洗一直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完没完。” 段临现在半点不怵他:“那你说呀。” “缚仙索虽然不足为患,套上了要摘下来也没那么容易。我不是跟说看了蓬莱老祖的记载‘有些启发’?那之后我才有七八分把握。” 段临心中有些许安慰,起码这一趟也不算白折腾。 云洗继续道:“我也没说过缚仙索烦。是你看它不顺眼。” 瞧这恶人先告状。“是谁脾气比较大,一直拉着个脸的?” “我哪有。”云洗说,“是你迟钝。” 段临正想反驳,云洗又说:“我有亏待你吗?意见那么大。” 他还怪理直气壮的。 段临啼笑皆非,忽然站定了,就这样看着云洗。云洗本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发觉人丢了,不由得驻足回望。 他看见笑意慢慢地从段临的眼睛浸润到唇角,段临迎着光的脸肤如凝脂,像着了新釉的瓷器。 “不是意见。”段临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原来过去那些生疏不是嫌弃,是想要伸出却缩回的手。 段临不问清,是不敢相信的。 云洗目光动了动,半晌才微微侧过脸,避开段临的视线。 “快点跟上。”他只说。 段临应了声,快步上前,亲昵地抓住了云洗的手臂。段临正心情好,想继续逗逗云洗玩,却突然有种被注视的怪异感。段临仰起头,云洗和他默契地停住。 半空中,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段临握住佩剑,在心里猜测来人的身份。 半天前,他们一从蓬莱岛的阵法中脱身,就遇上了一干严阵以待的修士。其中见多识广的,一照面就察觉到朱雀身上的变化。 云洗直截了当地确认了他们的猜测,陈述了契约的影响,大意是他们就此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亏得修士里有殚见洽闻的,有年少轻狂的人质疑说法真假,被自己人就压了回去。但依然有不少人怀着强夺豪取的心思。有人故作满不在乎地嚷,“不就是个契约吗,大不了拆了再换”。 “你可以试试。”云洗说,“还没人可以勉强朱雀结契。” 朱雀性烈如火,从不乏宁为玉碎的故事。此言一出,更多人迟疑了。他们毕竟只是觊觎灵兽,闹得两败俱伤都可以接受,最怕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心思各异的目光从落到段临身上。 段临觉得一场恶斗不可避免了,左手悄悄环住右手手腕。 但云洗伸手挡了他一下。面对虎视眈眈的修士,云洗没有摆出庇护的姿态,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他不会比我先死。 云洗当时神色平静,看不出多么坚决,但那一刻……如果不是两天前云洗自己才说过“我不会和你同死”,段临真的会当真。 然后是漫长的对峙……但最终没人出手。 从今往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同行了。 段临心想,说不定还得打一架。他们虽然安安稳稳地从蓬莱回到陆上,但一没走远,二没掩藏行踪,被人跟上也不足为奇。 只是来人无意隐藏身形,倒不像是要偷袭的样子。他在距离段云两人三丈远的地方落了地,大方地换成步行的方式走近,居然还规规矩矩地向云洗行了一礼。 此人一身青衣,腰间醒目地别着门派的令牌——是逍遥宗的人。 来得可真快。虽然看上去打不起来了,段临依旧握着剑柄没松手。他闻到逍遥宗的味就浑身戒备。 来人仿佛没看见段临的戒备,对云洗道:“仙君,掌门托我向您捎句话。”随后,他就像在等待什么一样,停住了。 段临满腹疑团,不知这人在故弄玄虚些什么,正想催促,手却突然被云洗拉住了。 云洗侧过身,正对着段临,看着段临的眼睛说:“你等等我。”语气是难得的温和柔软。 段临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并没有反应过来。 云洗又说,就一会。云洗说完,看了看段临神色,好像放下心似的,松开手,往远处去。逍遥宗的人也跟着云洗过去。 宛如一盆凉水泼下。 段临才意识到,逍遥宗的人在等他离开,可能云洗也在等——只是他着实不够知情知趣,还得劳烦他们自行回避。 一不留神,段临总觉得,他和他从小带在身边的小鸟是最亲近的。全天下只有他们俩是一拨,其他人都是那个“别人”。 可云洗是还记着与他的往日情分不假,但也不代表就此与其他人交恶,更不从此对他毫无保留。八年了,各人有各人际遇。段临想起储物袋里温养着的药草,他自己也有其他挂念了。 段临无声地叹了口气,召开通讯水幕。那上面果然又是一大堆话,提着和上次一样的要求。段临这次回得长了些。 段临刚将水幕收起,云洗就朝他走来。果然只是一会儿。段临没在云洗身后见到刚刚那人:“走了?” “走了。”云洗答。 真的只是捎句话,什么妖也没作。段临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真不体面。 但也没办法,面对逍遥宗他体面不起来。 云洗突然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和逍遥宗有联系。” 段临说不出口。 “那就不联系了。”云洗说。 段临迟疑良久:“我不干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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