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楚公子立时眯了眼。 早上遇见时还是一个少年无赖,此时再一碰面,竟让人险些不敢直视。 顾流云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同他道:“啊,来了?” 顾朝年眉头一挑,直截了当一伸手:“三两银子,还我,小爷就放你一马。” 这一句话便打破了梁王府两人因他容貌而产生的错觉,对他的认知迅速回归到了街头帮闲的身份上。 顾流云一笑,耍了个无赖,指了指还趴在床榻上的自家阿弟:“什么三两?你瞧瞧,你将我家小弟撞成什么模样?你不是来致歉的?” 碰瓷?顾朝年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做出关怀备至的模样,一拍胸脯道:“我是郎中,小小伤势,不在话下。” 话毕,顾流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倏地伸手,一把按在了顾尘夜背上的伤处。 顾尘夜痛的一个激灵,叫出声来。 顾流云倏地将顾尘夜护在身后,少年已收回手,挑衅的瞧着顾流云:“你阿弟知道疼,会叫,没死。” 顾流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回头先探视自家阿弟。 顾尘夜面色苍白,挣扎着出声:“给他,给他给他!” 三两银子是不能还的。顾流云使计招来他,可是要让他给自家弟弟当长随的。 只是,这少年虽是滑头,可这脾气却硬气了些。 他换了个策略,向他一笑,和蔼道:“你想不想多赚点银子?三两怎么够。” 顾朝年狐疑的瞟他一眼,自觉往椅上一坐,伸出手:“还要验什么玉器?通通拿出来,友情价,一两五钱验一回。” 顾流云还未发话,趴在榻上的顾尘夜刚从背痛里回过神,当即催着他兄长:“验什么验,银子给他,让他走!” 顾流云见他阿弟要将他的事搅黄,再没有铺垫的兴致,直奔主题道:“来我们这处当长随,一个月给你这个数!” 他向他举起一个巴掌。 顾朝年扑哧一声,跳在地上捂着肚子笑的鬼哭狼嚎,直笑的顾流云绿了脸。 顾尘夜瞧着他大哥的脸色,反而忍痛跟着笑起来,笑罢方对大郎道:“歇了你这心思吧,我说不行吧。” 顾朝年擦拭了笑出的泪,掰着手指给顾流云算账: “每个月当郎中,我能赚十两。 替人辨酒,五两。 替人识金银玉器,二十两。 再加上其他零碎,小爷一个月轻轻松松四五十两进账。” 他再次嘲笑他:“五两,哈哈哈,打发叫花子,都嫌少。” 顾流云未成想他小小年纪竟这般能干,一时语滞,半晌方想出个新理由:“跟着我家阿弟干长随,稳定啊!” 顾朝年又被逗的一笑:“确实稳定,稳稳定定当穷鬼。” 他不欲同他聒噪,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原则抛出来: “小爷平生有三不: 一不给人当下人; 二不成亲; 三不赊欠银两。 您二位没有哪一点值得我坏了规矩,快些将银子还我,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顾流云年已三旬,积累的人生经验何止一条,知道要想让人死心塌地为己办事,最好莫强来。 他还想继续试一试他,便决心将无赖耍到底,双手一摊:“什么银子?没听懂。你若有人证,请来同我对质。” 顾朝年未曾想府尹大人的座上宾竟是这种无赖,伸手指着顾流云半晌,眼珠子两转,又换上了笑脸,温温柔柔道:“既然两位是府尹大人的朋友……” 话到此处,他忽的朝榻上的顾尘夜扑过去,极快的在他背上伤处狠抓几把。 顾尘夜再次惨叫出声。 顾流云未曾想他前一刻还巧笑倩兮,下一刻便趁人不备攻击顾尘夜,一掌挥出要护着自家阿弟时,他已就地一滚躲开他的攻击,趁着顾尘夜连串痛呼声牵绊住了顾流云,逃出了客房。 院外,已有下人听到惨叫声,探头相看。 他顺势往房里一指,急急道:“快去换药,那小白脸伤口又崩裂了。” 下人们未想到始作俑者正是顾朝年,心下还感激他通风报信,哪里想到要截住他,急急往客房而去。 他出了偏院,同门房打听那两个无赖的来历。 门房一抚胡须,神秘兮兮道:“是梁王家的娃儿,家中掌着兵权。此番来龚州,那年轻的,只怕要称霸一方。” 顾朝年一听那两个无赖竟然是官身,愤愤之余倒有些犯难。 顾家这些年,无论居住在何处,都是不与官员有交集的。 虽则他现下也背着阿娘,赚一赚官员及内眷的银子,帮着鉴个酒、辨认个珠宝首饰的成色,但这都是互相成全的事。 同官员作对,他此前未干过。 可这哑巴亏,他吃不下去。 三两啊三两,阿娘喜欢吃的芙蓉糕,能买十斤。 缝棉衣的棉花,能买半板车。 他喜欢吃的麦芽糖,能买半年的量。 他痛定思痛,依然忽略不去心肝上的抽痛,看着乱糟糟的偏院情势,咬牙切齿道:“小爷若不把这个亏吐出去,我就!” “我就!” “我就不吃麦芽糖了!” — 寒风飒飒,城郊四处漏风的破庙里,五六个半大的叫花子们围成一堆,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顾朝年带去的包子,一边听着他的交代: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得让他们至少损失三两银子。超出了有奖赏,达不到,你们自己去想法子。” 其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名叫小喜儿,同顾朝年相熟。他抓了两个包子在手,又将口中的肉粒咽尽,方来得及问上一句: “让他摔下马,擦个皮外伤,可抵的了三两银子?” 顾朝年摸着耳垂想了想,道:“得看伤处在哪里。若在脚上背上手上,不值什么银子。可若是伤在面上……” 他眯着眼睛回忆着那楚姓二兄弟。 中年的那个是粗人,长的不怎样,若脸上多了道疤,反而有助于他的男子汉气概。 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倒是一表人才,若是伤了脸,那就有趣了。 他吩咐道:“最好是年轻的那个,要伤在脸上。若觉着有难度,不拘哪个,不拘什么法子,反正你们得把我三两银子的仇报回来。” 他一算给叫花子们买的包子,这加起来,还不止三两,这得三两多。 小喜儿此时又咽下一个包子,正哽的伸长了脖子翻白眼,顾朝年一把拍在他胸腔上,方拍的他回了魂。 他随即给自己递了梯子: “他是官身,我们只敢背后阴他,可不敢正面较量。”背后阴人,那速度可慢的多。 顾朝年起身拍一拍浮土,道:“都可,总之不能让他们好过。若完不成事,你们算一算这几年闹肚子、得伤风,一共少了我多少治病银子,排队来寻我还钱。” 小喜儿辩解:“不是回回都按阿姐的规矩,给了一文钱吗?!” 他冷笑道:“你莫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文钱是成全你我的脸面。你若不要脸,日后再莫寻我诊病。” 小喜儿忙忙讪笑道:“要帮顾姐姐的,阿姐发的话,我们何时怠慢过。” 他往身畔闷头狂吃的一圈小叫花子们脑袋上啪啪拍去,终于引得众人附和:“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越加阴沉,顾家三个女人正围在一处用早饭。 顾朝年一边举著捻着咸菜,一边思忖着今日的活计。 天气越冷,他到处当帮闲的去处就越少。 用过早饭,最多只能去酒肆里坐半晌,看一看是否有人寻他帮着挑酒。 等过了午时,再往各青楼去几趟。若姐儿前一夜得了恩客相赠的金银首饰,又不知其真假,他便能帮着验一验,赚些银两。 守着神医师傅的医馆等病患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一来,他当初学医的初衷,是因着阿娘有一回重病,后来虽救回来一命,却落下个偏头痛的毛病。他跟着神医师傅学医,主要是顾着阿娘的身子。 二来,他同师兄有分工,待在医馆里等病患的买卖归师兄,走街串巷上门诊病的买卖归他。 冬日寒冷,背着药箱走街串巷,可就太为难他了。 他想着,等今日赚些银子,混过了晌午,他少不得要去一趟破庙,问一问小叫花子们的工作进展。 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吃尽,将将喝了一口浓粥,外间院门便被拍响。 方姨出去开门,未几院外传来人语声。 他听出是李师兄的声音,便掀开棉布帘子探出脑袋,抽了抽鼻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闻着你就没安好心。说罢,寻我何事?” 李郎中一边恭敬的问过方姨,一边站在院里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缩回脑袋,将粥碗喝了个底朝天,同默默用饭的顾氏道:“阿娘我去医馆,晌午才回来。” 顾氏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在自由上并不苛责于他,只叮嘱道:“穿多些,起了风呢。” 他笑嘻嘻应过,回屋装模作样背上药箱,在李郎中的暗示下一路出了小巷,站在巷口的柳树下,再不往前走。 李郎中知道这位师弟猴精,立刻从袖中掏出五钱银子递过去,央求道:“王妹妹那边有急事,为兄得去一趟。可伤兵营有新伤员,离不得人,你快去替师兄半日。” 顾朝年被他这声“王妹妹”酸倒了牙,只过接银子,习惯性瞧了瞧成色,方道:“说好半日,多一息都不成,莫耽搁我赚银子。” 李郎中一笑,向他连做两个揖,心中想着他那娇滴滴的王寡妇,脚不沾地的去了。 顾朝年出了柳树巷,迎着北方前行,途经酒肆时,听到有人逆着风向唤他。 他撇头看去,正是昨儿白日里寻他选酒赖了他一文钱的罗老汉。 罗老汉向他招手道:“过来,帮小老儿选两坛好酒送人,我给你一两银子,保证不赊欠。” 顾朝年在银钱上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他冷笑道:“罗大爷,你满大街打听去,我顾朝年做营生的规矩是什么。昨儿你耍赖少了我一文,这辈子都莫想再让我卖命。莫说一两,便是一百两,一千两,也是不成。” 罗老汉还想再说,见他竟真的头都不回的远去了,只得摇摇头,自我找补着:“这不吃亏的性子,哪里能做成大事……” 伤兵营里静悄悄,偶尔传出重伤兵士呼痛的□□。 顾朝年到了门口,将将要进去,抬头瞧见不远处影影绰绰,偶尔从墙后露出两三个脏兮兮的小脑袋瓜。 是他寻的小叫花子们。 果然是将他的事当事呢! 他一笑,见小喜儿正向他挤眉弄眼似有暗示,将将要过去,院里伤兵的呼痛声已越来越大。 他只得住了脚步,向小喜儿竖个大拇指,转身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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