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酒肆前的少年拉长声喊道:“顾朝年——” 顾朝年听闻有人喊他,转头一瞧,忙忙回道:“就来——” 转回身又同他面前正喝着酒的老头愤愤道:“罗大爷,您今儿少了我一文,我今后再也不帮你尝酒啦!我可是大英雄,说得出,做得到!” 他转身窜去府尹大人面前,笑嘻嘻的抱拳道:“大人但请差遣,在下定当按银办事。” 梁王府两位武将听闻眼前这位吊儿郎当的秀气少年竟然是位少年,不禁多打量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两人的目光,立刻将手一伸:“看一眼一文,你两人共看了四眼,四文钱。” 这瞧人也要给银子?何处的歪理。 顾尘夜开了口:“你这小孩儿端的无赖。若按你的道理,你现下也看了我,岂不是也该给我付银子?” 顾朝年立刻两眼一翻,露出森森的眼白,耍赖道:“不看你,才不看你!” 府尹在一旁笑道:“你这滑头莫耽误我功夫,先去帮本大人挑几坛好酒。” 顾朝年将眼珠子归位,摇头晃脑的卖弄道:“大人想挑何种酒?大人不善饮酒,自不知这酒也分……” 府尹哈哈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两银子抛过去:“莫卖弄啦,知道你懂的多。” 他笑嘻嘻收了银子,慷慨道:“不多赚大人银子,等挑完酒,白帮您瞧瞧病。” 府尹忙忙一挥手,低叱道:“晦气晦气,哪个没毛病的愿意见郎中。” 他指一指酒肆,同他道:“好好挑四坛子酒,两坛用来治伤,两坛用来待客。” 顾朝年忙忙应下,进了酒肆。 府尹看他正从泥封了的酒坛中敲一敲、听一听,含笑同两位楚姓武将道:“这少年是龚州出了名的万金油,品酒、品酱、问诊、探金银成色……没有他不懂的,聪明的紧。” 说到此时,顾朝年已在酒肆中挑出来四坛酒,拍开泥封,取了酒舀子一一尝过,眉头一蹙,指着其中一坛酒道: “胡掌柜,这一坛是用没熟透的高粱发的次等酒,旁人尝不出来,可瞒不过我。” 那胡掌柜知道他的话算是一言定生死,只得垂头丧气的抱走,任由他重新选了一坛。 他将四坛酒重在一起,空手窜去府尹大人身侧,一指那些酒:“在下搬不动,还有劳大人自己搬。” 府尹一摆手:“去吧去吧。” 他将将要走,那一直静默的顾流云却伸手将他一拦,他眼前便多了枚玉佩:“验验,成色可好?” 顾朝年先眯着眼打量了那玉佩一眼,方将手一伸:“检验玉器,二两银子。” 顾流云正要掏银钱,顾尘夜却一拦他,悄声道:“大哥要作甚?” 顾流云一笑,向他一眨眼睛,并不答话,只从袖袋中掏出二两碎银抛过去:“好好验,莫唬人。” 顾朝年接住碎银,也不碰那玉佩,抿嘴一笑,下了结论:“便宜货,不值二两银子。” 余下几人便将目光转向顾流云,等着他揭秘。 顾流云哈哈一笑,既不说他瞧错,也不说他瞧对,只将那玉佩收进衣襟,向顾朝年做出个请君先走的姿势。 顾朝年得意的仰起头,转身便要离去。 顾流云此时却往前迈出一步,不知怎的便与顾朝年撞在一处。 顾朝年一个趔趄,重重撞在了顾尘夜的身上,将他直直撞出了几步之外。 他将将停稳步子,只觉后背一阵剧痛,心知背上的伤又撕裂开来。 顾尘夜忍痛一把拉住他手臂,将将说出个:“你……” 顾朝年立时翻了白眼对着他:“怎地?又想骗我看你,问我收银子?” 他负气的松了手,眼见着他越走越远了。 龚州府白马街柳树巷因巷口有一株几人合抱的柳树而得名。 冬季树叶早已掉秃,只余枯枝随意的垂在四周,显露出真实的老态。 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站在柳树边上,焦急的左顾右盼。 他等了许久,眼看着前方拐弯处闪过来一个纤细的少年郎,忙忙抬手一晃。 少年郎几步窜到他面前,往他怀里一钻,撒娇唤了声“方姨”,又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娘让你来寻我的?” 方姨一指点在他眉心,嗔道:“放出去便不见了影子。姐姐已知你的神医师父昨儿出城的消息,你切记,莫拿这借口来诓他。” 顾朝年展颜一笑,又打了个哈欠道:“哪里诓骗了,孙师父出了城,当铺的郭师父不还在吗?!” 两人顺着巷子往前行进,到了最后一个颇为简陋的独门小院前,顾朝年有些心虚,转头看着方氏。 方氏抿嘴一笑,虚空点着他,低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央求着方氏:“阿娘问起来,你千万莫搅黄。” 方氏摇头道:“我一个字都不说,总成了吧?” 顾朝年长吸口气,推开院门,果见他阿娘顾氏提着笤帚站在檐下,脸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自来了解他阿娘。 阿娘同人说话,越是表现的云淡风轻,便越是要提防。 指不定什么时候,那藤条编的笤帚疙瘩便要照着他飞过来。 他讨好的喊了声“阿娘”,忙忙将他半途里买的糕点孝敬上去:“师父给的赏钱,我知道阿娘爱吃芙蓉糕……” 顾氏听闻,果然晃了晃手里的笤帚,乜斜了他一眼:“你师父还在医馆里?” 他忙忙道:“孙师父他老人家昨儿有事出了城,当铺的郭师父在,他老人家昨儿得病,我得去守一守……” 顾氏看他眼底青紫、双眼布满血丝,果然是一副熬夜未睡的模样,心便软了下来,低叱道:“快进去洗澡,臭烘烘的。” 顾朝年狗腿子上前抱了顾氏,在他脸上吧嗒一口,便要往自己屋里去。 顾氏却又拉他回来,蹙着眉道:“昨儿听人说,你又乱亲人啦?” 顾朝年也学着他阿娘的模样,蹙着眉苦苦思索,半晌一拍脑袋:“隔壁婶子家刚满月的孩子,亲亲怎地了?” 顾氏便放下心,又叮嘱道:“你都十四了,是大人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般,随意轻薄人。” 他忙忙点头,笑嘻嘻进了自己房里。 一瞧见床榻,他便忘了要沐浴的事,一头栽进去,昏天暗地的睡到晌午时分,方起了身。 方姨听闻他的房中有了动静,为他提了沐浴的热水,取好胰子,备好衣裳,一边看着他洗澡,一边同他道:“这衣裳是新做的,你试试。” 他嗯嗯的随意应了,洗完澡,挂上他的红葫芦坠子,穿上中衣,由着方姨像平日那般,为他将一头乌发擦的半干,绾了个总角发髻,又将新的冬衣穿在他身上,含笑打量道:“果然是大人了呢。” 他却不在乎这外在什么模样,只眉眼弯弯的一笑,悄声道:“我赚了大钱,给您看。” 他往换下来的旧衣裳袖袋里一摸,先掏出五钱碎银,递给方姨:“这是昨夜替我师兄守夜赚来的银子,您收着。” 再一摸,摸出来两文银子,递过去,交代道:“改日莫再给罗家的绣庄做活,那罗家掌柜忒小气,我替他挑酒,三文钱,他只给我两文。府尹大人都要赏我……” 他再往袖袋里一掏,又一掏,仓皇道:“我那三两银子呢?” 他焦急的将整个衣裳都翻了个遍,眯着眼睛想着白日他的遭遇,忽的一拍脑袋,咬牙切齿道:“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偷到小爷我头上了!” 龚州府衙偏院里,今日新到宾客的伤势,引得下人们一团忙乱。 直直忙过半个时辰,偏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客房里,顾尘夜只穿着一件月白中衣,苍白着脸趴在榻上。 因背上的伤处才做了处理,不好盖棉被,他大哥取了他的外袍披在他肩上,苦口婆心劝着他: “吏部的派令到年底就失效了,你现下又不愿回府被母亲唠叨亲事,不若就受了龚州的都巡检使一职。 一来你能有个借口拒了那亲事。 二来,父亲同我在居庸关,离龚州近,日后粮草供应等事求到龚州,你在这处照应着,我们也能早些吃饱肚子。 三来,今儿听说管着伤兵营的管事受了伤,你正好兼着。前线兵士得知大将军的三子亲自顾着伤兵,也能振奋人心。” 顾尘夜冷笑:“为何你们都能上沙场,就把我一人留在后方?我武功哪里差了?等我伤好,我依然回营里。” 顾流云一笑,揶揄道:“你骑射之事皆强于我,可你若没有不认道的毛病,此回便不会受伏击……若你将这毛病改了,我这二将军的职务立时让给你做。” 顾尘夜不高兴:“我对龚州人生地不熟,多久才能将上下混熟……” 顾流云一笑,凑近他耳畔道:“我瞧着,今儿遇见的那个挑酒鉴玉的少年郎是个人才,年纪不大,上能同府尹攀上交情,下能同贩夫走卒称兄道弟,若能给你当长随,你可是如虎添翼。” 顾尘夜倏地转了身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大哥:“他是外人,让外人给我当长随?” 顾流云提眉看他:“外人就不能当长随?银子到位,什么事情做不成?” 顾尘夜烦恼道:“我不喜欢他,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你莫拿他烦我。” 顾流云惊诧道:“你还只同人见了一面,就烦上了?你长这么大,我怎么没烦你呢?” 顾尘夜不置可否:“你瞧上你用去,我不愿,马后跟个小孩儿,成什么样子!” 顾流云一笑:“用与不用,先等他寻上来门再说。” 顾尘夜这回偏向了顾朝年。他再次像看智障一般看着他大哥:“你掏了二两银子验那不值二两的玉佩,就能引得对方亲自上门?” 顾流云一抬眉,理直气壮的点头:“他若是聪明,自然会找上来……” 说话间,外间已传来乱哄哄的动静。下人前来禀告:“街上的帮闲顾朝年,说大人有事寻他……” 顾流云转头得意的瞟了顾尘夜一眼,低声道:“瞧瞧,果然是个聪慧的。” 他并不急着见人,只向下人打听着:“这顾朝年,果然是你们龚州的一号人物?” 下人忙笑答:“这厮是个胡同串子,什么活计都会一些,什么银子都能赚一份,到处混个脸熟。若是在乡里村里,倒还算一号人物。可在这偌大的龚州府,说是人物倒抬举了他。” 顾流云听罢,更是觉着顾朝年天生是给自家阿弟当长随的料,便吩咐将人带进来。 府衙偏院,顾朝年跟在府衙的下人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往客房走去。 顾流云听见踏踏的脚步声,笑着摇头,同顾尘夜道:“听听,还是个硬骨头。这可不好……”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下人带着一位漂亮少年郎站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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