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家师父这么会说话? 盛清石慢吞吞地爬下去。 江临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等你长大点儿,怎么捂都捂都不冷的时候再来捂我,这样大家都不会成棍儿了。” “……” 他这师父对棍到底有什么执念? 这听着就像是一个随口编出来逗人的话被盛清石记住了,往后他常常在冬日里练功——听他的师兄说,这样最抗寒。 后来他越来越黏江临舟——当然这是江临舟看来的。
第61章 往事浮云 每次江临舟冷了,盛清石就跟个大型火炉似的,抱着他,捂一会儿连江临舟都跟着冒汗。 偏偏每次这小崽子都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惹得江临舟总喜欢逗他。 可盛清石却逗不走了,无论江临舟怎么说,盛清石都只是不说话,然后一动不动——用江临舟的话来说,就是脸皮日益变厚。 明明是江临舟在向盛清石取暖,可每一次拥抱,又像是盛清石在寻求慰藉。 他们就这样相互汲取、又相互给予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等到盛清石十三岁,也就是他被捡回来的第八年。 十三岁的盛清石已经出落得挺拔,肩膀仍然单薄,可眉眼间的稚气已经逐步褪去。 他站在松林间,风过回首,已然是一名飒飒沓沓的少年郎。 长大一点的盛清石比起小时候话多了一些,也比小时候粘人了——这是江临舟最不理解的,别的小弟子都是小时候闹腾,越长大越懂事,只有他不一样。 自从闷团子变成了小少年,江临舟没再让他赖在自己身上过。 江临舟是这么说的:“师徒间关系再好也不这样。” 盛清石皱着眉,似乎很不满。 于是江临舟就又逗他:“你们这些个少年郎,比你大一个月的师兄都想着牵师妹的手了,你怎么还在跟师父撒娇?” “……”盛清石被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的,转头就跑去庭院练功,决定一个时辰里不跟这个讨人嫌的讲话。 江临舟笑吟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兀地想到,盛清石今年已然十三岁了。 这八年里,盛清石都是在闲清阁的阁楼睡下的,比在停云顶舒坦多了。不过这么下去迟早也不是个事儿,盛清石总得下山的。 江临舟沉吟片刻,兀自煮了壶茶。 一个时辰后,盛清石练得大汗淋漓,墨黑的发丝因着汗水掉落额前,被他一手往后抓去,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浓眉直挺,汗水顺着高挺的山根下滑,堙没在唇线里。 这小子越长大越好看,是一种颇具攻击性的好看,却又因着骨子里的冷,杂糅后竟是一种冷淡又极致危险的气质。 有时候江临舟会被他的眼神震得心下一颤,尽管明白这小子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盛清石经过他时目不斜视,看起来真的气急了,到现在也没气消。 他扯过晒干的毛巾攥在手里,似乎是要去洗澡。 盛清石这几年个子长了不少,虽说如今这个子和同岁人相差不大,却也比当初那副样子好太多。 江临舟再一次意识到盛清石已经长大了。 于是他说:“盛清石,有个事情……” 说到一半,江临舟又停了下来,总觉得不应该这时候提,最起码要等到明天早上。于是他又突兀地顿了顿:“罢了,你先去洗漱。” 盛清石却停下脚步,淡淡地开口:“就现在说吧。什么事?” 他这几年来声音被清脆了些,像是春天挺拔的竹子拔地而起的声音。 江临舟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这几日收拾收拾,去停云顶吧。” 盛清石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目光沉沉,一错不错地落在江临舟身上。 明明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好似周遭的空气都停滞了一番。 “好几个师兄和你同岁,你们应当更有话题一些。”江临舟修长的指节捏着下巴,露出一截伶仃细瘦的腕,语气里还是逗人的意味。 几秒后,盛清石垂下眼睫,问:“为什么?” “免得你将来离开师父就哭鼻子。”江临舟煞有介事地说。 “……”盛清石默默屏蔽了这句瞎话,眉头仍是紧锁着,可未曾等他说些什么,江临舟又道:“你十有三岁,不宜再和我住在一块,你也应该学会融入集体了。” 他这话里显然没了逗趣的意思,还有几分劝导的意味,听得盛清石有些不舒服。 好似他知晓他会说什么来拒绝般,提前将这条路挡死了。 寒冬的晚风是冒着刺骨寒意,吹拂过少年额前发,冷得他心里咯噔。 “好。”盛清石点点头,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江临舟却从中看出了一丝落寞来。 他默了默,倏地笑起来,打趣般说:“不过平日里你倒是可以上我这来,记住可千万要一个人,我可没精力……” “我上山做什么?”盛清石猛地打断江临舟的话,回眸时眉眼间流露出不耐的阴翳。 江临舟愣了愣,像是被冰碴子扎了一脸。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才是盛清石内心真正的想法——他早就想离开了,并且不愿意再踏进这里一步。 盛清石默然两秒,偏过头,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不再带着什么情绪:“你一天到晚能在这几个时辰?” “我可不帮你守门。”盛清石好不容易开了个玩笑,江临舟却觉得兴致缺缺。 盛清石不再说什么,临门一脚又攥紧了手中的毛巾,淡淡道:“明天我就搬走。” 末了,盛清石撑着门框,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小地辩解:“今晚不行,我有点累。” 这是江临舟头一回听到这个倔强的少年说“累”,仅仅因为一个时辰的练功。 没等江临舟再琢磨出什么,盛清石落荒而逃般离开。像是闷团子雪化了,生动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楚。 当初江临舟只以为是少年心事叵测难猜,也没有去细想盛清石为何反常,甚至误以为是被赶后气急败坏自尊心受挫的挽尊行为。总之他只当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夜晚,即便那是盛清石及冠之前两人在这间屋子里最后一次如此平和的交谈——往后的每一次,充斥了愤怒、悲痛、以及无法言说的欲wang。 后来江临舟半主动半被迫地了解了一些盛清石的性子,才逐渐咂摸出些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光是盛清石那晚跟蹦豆子似的蹦出来那么多字就无比奇怪,更遑论那些欲盖弥彰的动作和年少时难以掩藏的神态。 ——十三岁的盛清石原来是在难过。 他顶着一个颠倒的名字,终于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迎来了他贫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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