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不好意思,忘了你在前面了。”傅云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吴妈狰狞的血脸离他仅有一寸之遥。 傅云屈指轻轻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空中传来几不可闻的“叮……”的一声,吴妈全身霎时间定在原地,摇摇欲坠的维持着那个向前抓挠的姿势,水声滴滴答答,继续往下流淌着。 陈时越此时脸色极差。 嘴唇冻成了青白色,瑟瑟发抖的缩在原地,浑身骨头都叫嚣着冰冷,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无声的一拉身边人的衣服:“傅云……” 傅云从口袋里捞出一根棒棒糖,拆开了包装递给他:“含一会。” “你身上阳气重,刚刚被吸食了一点,没事啊,活人第一次见鬼都这样,见多了就好了。” ……神他妈见多了就好了。 陈时越哆嗦着嘴唇,嘴里的棒棒糖和牙齿咔咔打颤,说不出来一句话。 吴妈依旧恶狠狠的用眼白瞪着他,与第一天刚来时那个给他们开门的老太太截然不同,估计是已经分辨出他们根本不是竹夫人的客人,而是八十年后两个陌生的闯入者了。 她死的太久,神志早已混沌,但还记得夫人不喜欢旁人进她房间的习惯,除非是非常亲密的客人。 “你瞪他干什么,瞪他没用,看我!”傅云大步走到她面前:“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咕噜咕噜……” 吴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傅云伸手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沓纸,正是先前让陈时越去打印的那五页照片,他随手翻了翻,然后抽出一张,两根手指夹着递到了吴妈眼前。 “这张照片里,有没有杀你的人?” “滴答……” 吴妈仿佛怔住了,整个人,不对是整个鬼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喉咙里咯吱咯吱发出混重而嘶哑的哭声,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杀你的人在照片上面,是吗?”傅云敏锐至极,步步紧逼:“说话!你不说是谁,我们怎么帮你化解怨气!” “咕噜……咕噜……” 一滴泪水从她白生生的眼中骤然砸下,刚好打在那张照片上。 傅云眉心一紧。 旁边陈时越费力起身,扒过照片看了一眼,指着陈老太爷身边的一个地方问吴妈道:“确定是这个人吗?” 吴妈摇晃着身形,空洞的眼眶瞪的更大了,少顷之后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骤然垂下脑袋,水淋淋的衣袖无风自动。 满屋阴气,陈时越有点喘不过气来,难以克制的胸口疼闷,他痛苦的低头呛咳了几声。 傅云瞥了他一眼,低声对鬼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吴妈整个人便消散在了虚空当中,地上还留了一滩水,把房间里的空气弄的十分难闻。 陈时越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干呕出声,生理性泪花在眼眶里翻涌,全身难受的厉害。 傅云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下次……呕……打死也不给你借血了……” 傅云忍俊不禁:“好啦,这点出息。” 陈时越气息奄奄的靠在床上:“下次别让我见鬼了,我讨厌鬼……” “鬼也讨厌活人啊,你以为她见你的时候舒服?”傅云帮他顺了顺气:“你阳气太重了,正常来说阴间人遇到你,是要绕道走的,但是这次非常不巧,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幸的撞了几次鬼,这个算是哥对不起你。” “那谢谢哥。”陈时越半死不活,没好气的伸出手示意他闭麦。 傅云笑眯眯:“不客气。” 窗外乌云敝月,毫无一丝光亮透进来,傅云把手上的照片展平了铺好,上面吴妈那滴泪痕依旧清晰可见。 陈时越起身打开灯,白炽灯光下照片依然模糊看不清楚,傅云凑近了些,然后摇了摇头:“不行,被泪水糊花了,看不清人。” 陈时越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从枕头底下又扒拉出剩下四张照片复印件,比对了一下泪痕在原照片上的位置,对傅云一指道:“诺,这个人。” 傅云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两人一齐低头去看照片。 整个照片的色调灰暗压抑,背景大约是当地的一个宅子,看样式很老了,陈家老一辈人几乎都在上面,整整齐齐,站了四大排。 众人大多是寻常农夫村妇的打扮,面上暮气沉沉,面对镜头有些许躲闪和害怕,眼神飘忽,好像是那个年代老百姓特有的麻木和迷惘。 唯有站在第一排的陈老太爷一房,不对,那时候还不应该叫陈老太爷,是青年时意气风发的陈绍钧,在合照中尤为显眼。 陈绍钧洋式西装微敞,里面衬衫马甲平整端正,对着镜头毫不露怯,展颜而笑,一派清俊文雅的书卷气,而吴妈方才指出的凶手,就站在他的旁边,挽着陈绍钧的胳膊,巧笑倩兮。 傅云微微眯了眼睛,那是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收腰蕾边上衣,白裙下摆刚刚及膝,头上一顶网纱贝雷帽,系着蝴蝶结缀下流苏。 这样洋气的打扮,在一众老百姓里格格不入,她挽着陈绍钧的手,笑得极其张扬漂亮,青春气几乎溢出了照片。 陈时越不由感叹一句:“好般配的两人,不过这好像不太像陈绍钧夫人的穿衣风格啊,竹筠心在别的照片里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可能是竹筠心。”傅云断然道。 “吴妈是竹筠心的女仆,死后这么多年仍然忠心耿耿的守着夫人的房间,可见主仆情深,怎么可能是竹筠心杀的吴妈。”傅云手指在照片上面摩挲了半晌,然后收起来:“先睡吧,明天找村里老人问问。” 第二天灵堂里依旧冷清,已经没什么人来祭拜了,陈时越不觉有点唏嘘,陈绍钧年轻时那样风光俊朗,年老的岁月却称得上一句凄凉,无人记挂无人托付,死后葬礼都是旁支后辈帮忙操办的。 好在明天就是陈老太爷下葬的日子,不知道最近村里的怪事能不能因为老太爷的入土而消失。 陈时越蹲在灵堂门口啃苹果,四叔刚好提着菜从门外经过,陈时越急忙奔上去:“四叔!四叔等等!” 陈四叔停下脚步:“怎么了?” 陈时越从口袋里翻出照片,给他四叔一指照片上的那个洋装姑娘:“您认识这个人吗?” 陈四叔沉下来脸,冷声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坐好分内的事!” 陈时越点点头,拿出杀手锏:“傅云让我问的,他说他帮你平事要有知情权,才能对症下药。” 陈四叔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去问你四太老爷吧,他年纪最大,应该还有印象。” 陈时越连连点头:“谢谢四叔!” 片刻之后,陈时越和傅云就溜达出灵堂,直奔四老爷家,也就是陈四叔家,四老爷是四叔的爷爷,陈时越要叫四太老爷的亲戚,年纪已经很大了,今年年关一过,直奔九十五岁大寿。 四婶招待他们喝鸡蛋茶,农村老家的鸡蛋茶做法,土鸡蛋打碎搅拌开来,滴上香油撒上白糖,再用开水一浇,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茶。 陈时越小时候经常喝这玩意,陈雪竹带他离开村子以后就很少喝了,他端着碗,水汽蒸腾进眼眶,热乎乎的一片,看不清眼前景象。 傅云一怼他胳膊肘,示意他快点。 陈时越帮着四婶把碗洗了,在厨房问了陈四老太爷的身体情况,四婶摆摆手说估计快到大限了,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就在里屋,想去的话,就去看看他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你四太老爷也是抱过你的。”四婶收了碗筷,起身回屋了。 傅云倚在门槛边上,冲陈时越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往屋里走去。 四老太爷确实很难记事了,事实上连沟通都很难,老人家的牙早在几年前就全部掉光了,说话含糊不清,而且全是陈时越老家那种最淳朴的方言,陈时越离家已久,脱离了那个语境,分辨方言更是困难。 他试着沟通十几分钟无果,头疼的转向傅云。 傅云从他手中拿过照片,送到了老人眼前,指尖精准的点在洋装姑娘的脸上,忽然放大了声音,在他耳边大声道:“老爷子,您认识她吗?” 老人茫然的神情忽然一顿,顺着傅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傅云转头对陈时越道:“他不是听不懂,只是年纪大了耳背。” 四老太爷指着照片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阮……阮阮!阮阮……”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追问:“阮什么?您认识她!对不对!” “阮……凝梦。”老太爷蓦然激动,结结巴巴的报出来一个人名,仿佛尘封几十年的记忆封印骤然解开,他寻寻摸摸,好不容易才在落灰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的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依旧很鲜活,因为很难形容老太爷说出来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混杂了怀念,期许,愧怍等各种情绪,打乱一团,以至于他抬眼看向两人时,昏花的老眼,一时间盈满眼泪。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 “绍钧哥从国外带回来的……姑娘,小时候教我认过字……”四老太爷连比带画的含混道。 “后来呢?”傅云继续追问。 “后来就不喜欢阿竹了……阿竹想退婚,族里不同意,诺,这是阿竹……”他口齿说不清楚,就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照片上一指。 傅云倏然变色。 “凝梦……阿竹……”四老太爷苍老粗糙的手指在照片上点了两下,分别点在了陈绍钧的左右两侧。 陈时越定睛一看,陈绍钧的左边站的是白色洋装的阮凝梦,极其明艳夺目,而右边的那人就不太吸引人了,旧式罗裙发髻低垂,微微低着头,她不敢太往陈绍钧身上靠。 正是陈绍钧正房夫人竹筠心。
第008章 红白煞(八)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如果是阮凝梦杀了陈绍钧原配的女仆,倒也说得过去,那就是一个纯粹因情而起的仇杀,吴妈被当作了炮灰,率先死在井里。 陈时越从门槛里跨出来,傅云紧随其后,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两人回到房间里,陈时越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上的照片,露出点困惑的神情:“我有一个疑问。” 傅云抬了抬手,示意他说。 “吴妈说是阮凝梦杀了她,可是她没有说阮凝梦杀她的时候,阮凝梦本身是鬼,还是人?” 傅云简短的回答道:“鬼。” 陈时越惊异:“这么武断?” “不是我武断。”傅云从床边站起来,拿过他手上的照片,仔细打量了片刻:“鬼是可以找人报复的,这件事你知道吧?” 陈时越点点头:“当然。” “吴妈现在的状态是怨气太重,以至于她的生魂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八十多年还难以消散,如果她是生前被人所害,那她完全可以化成鬼,再把杀她的人报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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