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此起彼伏的,怎么还有一个? 她在门口甩掉鞋,啪嗒啪嗒跑进去:“这是怎么了?” “阿瑶!” 姜姬宇见伺候他的大姐姐来了,顿时更加委屈,大张着两条小白腿高喊:“我不干净了!” 那被称作阿瑶的苗女一愣,赶紧扑过去,用手指给姜姬宇抹眼泪。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姜姬宇哭。 四年前,那与她同名的姐姐突然上山成了落洞女。 小小的姜姬宇成天喊着要“阿瑶姐姐”,长者们无法,只好找到同名的她,问她可愿来? 这是全家荣光的事情,她自然愿意,只是心里也怕这年仅四岁的小孩子不好照顾,全没想到姜姬宇竟是乖巧听话到有些冷淡的程度,对她们素来只是笑,最像小孩的时候也只是要吃口甜点心。 这样失态,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因此她此刻瞧着姜姬宇这副样子,担忧之余,又有些开心。 这孤单冷漠的小神明总算有些小孩模样了。 “不哭不哭,是怎么回事?” 阿瑶单臂搂住姜姬宇的肩膀,一边给他抹眼泪安慰,一边观察对面的小孩子。 姜继尾从阿瑶进来那一刻便老实了。 他对大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尤其这人进来便抱着姜姬宇哄,心里更明白这人是维护姜姬宇的,畏惧之余又有些羡慕——怎么别人的阿妈这样温柔可亲,他的阿妈眼里却只有块石头,如今卡博也不在了,他恐怕要成孤儿野孩子了。 想到卡博,姜继尾悲从中来,却还是不敢哭。 姜姬宇不知他那么多心思,压根连他停止哭泣都没有发觉,只还偎依在阿瑶怀里,痛哭流涕地控诉:“他尿了裤子,还……还用那条裤子夹我的腿,把我摁到这里!一点卫生都不讲,简直太脏了!” 阿瑶听完控诉,也懒得给两个小孩子断案,只说去准备水给姜姬宇洗澡,保证将他洗的干干净净,又叮嘱着别再打架后才出去。 话虽这样说着,她其实巴不得这小孩再和姜姬宇打一架,让这小神明能多几分人气儿;那小孩闹起来也不必再拘束眼泪,那憋着不敢哭的样子,瞧了就让人心疼。 得了阿瑶的保证,加之要保持在人前的体面,姜姬宇停止哭泣,盘膝坐好,才发现身边的姜继尾也是停止哭泣,正襟危坐了。 他侧目观察姜继尾,发现他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小男孩,一双眼睛活灵活现的,即便哭肿了,也水汪汪的很好看。 姜继尾发觉他的目光,当即梗梗着脖子硬撑:“你别以为你阿妈来了,我就怕你!” 姜姬宇小大人似的蹙起眉头:“我阿妈?” 他向阿瑶的方向看去,压低声音道:“她不是我阿妈,我阿妈早就死了。她是寨子里安排来照顾我的。” “你的阿妈也死了?”姜继尾很严肃地思考几秒,突然双手向前撑到地板上,跪着往前蹭了两步,靠近姜姬宇,“这么说,你的卡博和阿妈都死掉了?” 姜姬宇点点头。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靠近,悄没声息地往旁边错错屁股,生怕他那条脏裤子再碰上来。 事实证明姜姬宇没猜错,下一秒姜继尾便张开手臂扑上来,吓得姜姬宇就地一滚,裂开嘴差点又哭出来:“你干嘛啊?” 姜继尾向前一扑没能抱到人,反而自己摔了个大马趴,红肿着一双眼睛望向姜姬宇,絮絮叨叨地开了口:“之前卡博在山上捡了个山猪崽子,它阿妈被村民猎走了,就留下它孤零零地一个,卡博说它没了阿妈和卡博,是个无亲无故的小可怜,要多陪陪它。你也没了阿妈和卡博,我也多……” 没等姜继尾说完,姜姬宇又已横眉立目地踹过来:“你骂我山猪!” 只是这一回,看似来势汹汹,真踹过来却不很疼。 姜继尾也没在意,内心全被姜姬宇没有卡博和阿妈占领,感同身受地为他痛苦,先前那一番打斗也不在意了。 他爬起来,迈着步子靠近姜姬宇,见他这次没有躲,便张开手臂试探着抱上去。 “你和山猪崽子一样,我抱抱你。” “山猪崽子”姜姬宇被气得头晕眼花之余,也觉出这怀抱的好来。 平常除了那条巨蛇爱与他挨挨蹭蹭,旁人不是敬他,就是怕他,鲜少有人亲近他,更别提这样全身心敞开地拥抱他。 姜姬宇装作不经意地歪歪脑袋,靠到姜继尾弱小的胸膛上,耳畔是他砰砰乱跳的心脏。 他问:“你今年三岁?” “嗯。” “叫什么?” “阿鱼。” 姜姬宇忽然笑了一下,大眼睛在姜继尾的怀抱中亮晶晶地望上去:“你叫阿鱼?” 姜继尾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点点头。 “你知道姬宇神是什么吗?”姜姬宇侧脸蹭过他温暖的身体,“姬宇神是鸟。” 姜继尾知道他是姬宇降世,却不知他是只鸟,因此颇为疑惑。 “姬宇神是鸟?” 姜姬宇很是得意地点点头。 在他们的文化中,鸟为阳,鱼为阴。 因此姜姬宇觉得在这上面又压了姜继尾一头,是一场无声无息却又命中注定的小胜利。 “啊?那你会飞啊?”姜继尾松开手,一双小脏手顺着姜姬宇衣领探进去摸他脊梁骨,“你也没翅膀啊?” 姜姬宇没想到他竟然没文化到这种程度,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 顿时那怀抱也不好了,这人也不温暖了,一把推开姜继尾不许他抱:“别碰我!你脏死了!” 姜继尾被他推开,也不再往前凑,只盯着姜姬宇的后背研究他把翅膀藏在哪里了。 阿瑶进来看这俩小人不言不语地坐着,不像是才打过架,也不像多和平,便也不多说,只蹲到姜姬宇身边:“水弄好了,我给您洗澡吧?” 姜姬宇已经能勉强维持住面容上的冷淡,很矜持地一点头,扶着阿瑶手臂站起来:“今晚的事……” “不会和别人说的。”阿瑶偷笑着保证。 姜姬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往姜继尾那边一瞥:“坐着干嘛?不洗澡?” 姜继尾没想到洗澡这事也能有他的份,那条湿裤子沾在身上,他都要难受死了。 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蹦蹦跳跳跟在姜姬宇身后,直到脱光了一道进了大澡盆,姜继尾还摸摸索索地在姜姬宇背上找翅膀。 姜姬宇不耐烦地泼了他一捧水:“你干嘛?” “哥哥,你身上的翅膀呢?” 姜姬宇惊了一瞬,问他:“你叫我什么?” “哥哥啊!你翅膀呢?”
第8章 08、阿瑶 因姜继尾一直捣乱寻找翅膀的缘故,姜姬宇这澡洗的很是潦草。 直到上了床,还总觉得身上不干净,掰着腿闻有没有尿味儿。 小竹楼里只有一张床铺,姜继尾被阿瑶安排着在姜姬宇床边打地铺,这会儿看姜姬宇拥着被子坐起来闻小腿,便也抱着被子爬着凑过去:“哥哥,我不脏了。” 姜姬宇闻言,很想踹他一脚。 拘着身份和礼貌没成行动,只偏头瞧过去。 窗外月色侧打在姜继尾的脸上,衬出那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很天真地望过来,嘴唇微微撅起,看上去很委屈。 “真的,姐姐给我洗了好久。”姜继尾伸出手臂给姜姬宇看,“你看,我胳膊都搓红了。” 他这一晚上摸爬滚打,又是尿裤子,又是哭闹搏斗,实在是脏透了。 花脸猫似的往大澡盆里一坐,年纪太小也不大会自己洗澡,就撩着水在身上蹭。 阿瑶看不下去,抓着毛巾沾了水,很用力地将他搓洗干净,才光溜溜地塞进被窝里——他只有一身衣裳,闹得太脏了,阿瑶要带回去洗,也不敢贸然把姜姬宇的衣裳给他穿。 倒是姜姬宇洗完澡,换了身软布衣裳回屋后,看到身边光溜溜的小孩觉得太不像话,亲自捡了身自己的旧衣裳丢到姜继尾脸上:“穿上!光着屁股你也不嫌羞!” 姜继尾本不觉得羞,到姜姬宇开了口才觉得羞,躲在被窝里光屁股套了短裤,又坐起来套上那件半袖褂子,才钻回被窝。 此刻他的手臂伸过来,是竹条似的小细胳膊,但姜姬宇知道,这双小手臂是很有力量的。 他才在这上面吃过亏。 姜姬宇揪着他的胳膊摁回被子里:“谁让你不讲卫生!” “我其实很讲卫生的。” 姜继尾被塞回被子里,还是很委屈:“我都好久没尿过裤子了。” 姜姬宇听不得这件事,听到又觉得自己腿脏,抓着又闻了一通,确定没有味道,才躺回被窝里,一扭头,对上姜继尾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耐烦地喝了一声“睡觉”,便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 他自小没什么亲人,生父是谁也不知道,更别提弟弟妹妹。 都说他是姬宇降世,神乎其神,将他阿妈说的如同落洞女一般,是天神受孕——可这几年为了查明当年阿瑶姐姐的事情,他渐渐发觉落洞女也并不全是被山神看中,很大一部分是另有情由的,心里隐隐约约对生父一事也有了疑惑。 只是阿妈已经去世了,这事情也只能埋在心里。 “哥哥,你睡了吗?” 姜继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姜姬宇装作睡着,没理会他。 姜继尾见他没回应,只当他睡着了,便大胆起来。 他伸手摸上姜姬宇披散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 阿妈也有这样一头漂亮的长头发,只是平日里都是梳起来,很少会这样散着。 姜继尾凑上去,用鼻尖轻轻蹭姜姬宇的头发,嗅着那股说不清从何而来的淡香,很难过地吸吸鼻子。 他想回家,想卡博,也想阿妈。 姜姬宇听到身后的声音,怕他又哭,把鼻涕蹭到自己头发上,转身问他:“你又要哭?” “没有。”姜继尾吸吸鼻子,侧躺着与姜姬宇对视,“我就是想阿妈了。” 他顿了一下,往前凑了一点:“哥哥,你想不想阿妈?” 没人这样问过姜姬宇。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个无欲无求的泥塑木雕。 没有感情,也没有需求。 他只为感情闹过一回,就是上一个阿瑶突然跑了那一次。 之后长者们虽然为他找了新的阿瑶,却也狠狠地训斥他一番,说他不该这样任性,神明有了欲求,就算不得神明了,唯有无欲无求,才无懈可击。 他摇摇头:“我不想。” 姜继尾有些意外,随即想起哥哥与山猪崽子无异,是个没有阿妈、没有卡博的小可怜虫,便蹭着靠近他,张开细胳膊搂住姜姬宇:“以后我的阿妈就是你的阿妈。” 姜姬宇烦透了,冷着脸瞪姜继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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