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都是外面的味道,脏死了! 姜继尾也瞧出他心情不佳,乖乖跟着阿雅去洗澡。 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扒着竹帘子,探回个脑袋:“哥哥,记得看花。” 姜姬宇没理他,转身就往里面走,只留下一个背影,意味不言自明。 姜继尾一瘪嘴,大声喊道:“好嘛好嘛,我滚啦!我洗完澡再滚回来好不好?” 这才得了里面很轻地一声“随你”作为回应。 姜继尾光屁股坐在浴盆里,学着村里那些对自家孩子顽劣感到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的成年人那样,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雅被他这副大人样子逗笑了,摸了一小块泡沫到他鼻尖:“才丁点儿大,就学会叹气了?” 姜继尾很自得其乐地又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阿雅姐姐,哥哥怎么不高兴了?” “姬宇神啊……” 阿雅回忆起今天姜姬宇的变化,也学着姜继尾的样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快到龙舟节了,所以不开心吧?” “为什么?” 姜继尾从未参与过龙舟节,因此很是期盼。 去年龙舟节的时候,他的阿妈和卡博刚死,他也因悲伤过度还在病着,耳边听到的不是梦中卡博和阿妈的呼唤,就是那群长者的牢骚。 偶尔会有哥哥的声音,像是小溪水似的,是那段时日里仅有的畅快。 阿雅撩起一捧水浇到姜继尾背上:“姬宇神不能随便离开屋子的。” 姜继尾拖着一脚水,啪嗒啪嗒地跑进屋,扑到正在看书的姜姬宇身上蹭了两下。 “哥哥,干净了!” 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皂香,是很清洁干爽的气味,姜姬宇很喜欢,因此没有推开他,只不动声色地瞟他一眼,打鼻腔里发出一声“嗯”来。 姜继尾见他还不理自己,干脆爬到他大腿上骑坐着,脸一歪钻进他的怀抱里,自顾自地贴上去:“哥哥,我以后多陪你,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姜姬宇侧目看向门口追过来的阿雅,不耐烦地皱皱眉,怪她多嘴。 阿雅转身溜走。 姜继尾锲而不舍:“哥哥,我以后天天陪着你!” “我用你陪?”姜姬宇不以为然,伸手搂住姜继尾的腰往腿上带带,“我不理你还乱爬,也不怕掉下去!桌子角磕烂你的脸。” 姜继尾见他肯多说话了,立即亲亲热热地挨上去:“我知道哥哥不会让我摔倒的嘛!” 姜姬宇单手搂着他的腰,举着书到眼前,一边看一边教姜继尾。 直到吃了午饭,他去随着长者们上课,等从书房出来,门口的小孩又没了,这次连带着不见得还有阿雅。 他唤来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姑娘:“他们人呢?” 大姑娘摇摇头,抱着一捧刚晾好的衣服进门了,只留下摇摇晃晃的竹帘,切碎了阿雅背着姜继尾在寨子里欢声笑语的身影。 姜姬宇气得咬牙切齿,表面不动声色,只在心里骂姜继尾是个小骗子,却不知道小骗子正在筹谋一场大事。
第17章 17、蛊瓮 今天姜姬宇难得不用上课,躺在床上睡懒觉。 他搂过想要爬起来的姜继尾,摁着他脑袋也不许他早起。 从抱回姜继尾开始,姜继尾便一直和他睡在一起。 起初姜继尾病好后,也单独给他做过一张小床,只是入夜他依旧会噩梦,惊醒后便钻回哥哥床上,搂着哥哥才能睡得安稳。入秋后,倒是姜姬宇更需要他,天生体寒的姜姬宇搂着他就像搂着个小火炉子似的,冬日也不觉得冷了。 被摁着不许起床的姜继尾从姜姬宇怀里钻出个脑袋:“哥哥!” 姜姬宇无视他的挣扎,抬腿压在他身上,坚决不许他跑出去看热闹。 今天是龙舟节的第一天,整个寨子的人,除了他都可以去水边看龙舟、凑热闹,就连往日要来给他上课的长者们,都要去水边击第一下鼓,而伺候他的两个大姑娘,更是要和寨子里所有女孩子一起跳第一支踩鼓舞。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 他不可以,便也不想姜继尾去。 他知道这是很自私的,可又觉得他与阿鱼应当过很相似的生活才行。 小孩子的心野了,就留不住了。 他没能留住阿瑶和姨婆,势必要留住阿鱼。 允许阿鱼出去和别人玩儿了,这于他来说,已是很大的妥协了。 姜姬宇用额头蹭着姜继尾的脑门:“阿鱼,哥哥好困。” 他服了软,姜继尾没奈何,只好枕到枕头上,伸出小胳膊一拍:“那你躺上来,我给你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好。” 姜姬宇并没有真的枕到姜继尾的手臂上,只靠着躺上去,黑亮的长发铺在脑后。 他近距离观察姜继尾,轻声问:“阿鱼,你永远都会陪着哥哥的,对不对?” 姜继尾捋着哥哥的长头发,不解地点点头,认为哥哥这问题简直来的莫名其妙。 他当然不会离开哥哥! “你要说话算数。”姜姬宇闭上眼,把额头抵到姜继尾心口,又重复了一次,“姜继尾,你要说话算数。” 儿童姜继尾很坦然地点头:“嗯,说话算数。” 他细小的手指卷起哥哥一缕长头发,咿咿呀呀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哄着怀中的姜姬宇闭上眼睛,又是学着大人样子叹了口气,哥哥有时候比他还像小孩子。 他那毫无调子可言的小曲很快被外面锣鼓喧天所掩盖。 姜继尾扭头望向窗外。 他们的卧室没有拉开窗帘,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纱,可以看到外面人头攒动,有节奏地舞动着手臂,锣鼓和炮仗的响声接连不断。 姜继尾的心里像是长了草。 不仅仅是为了想要去看热闹,他还另有一件大事要去做。 他低头偷瞧姜姬宇,见哥哥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悄悄戳了戳姜姬宇的脖子,见并没有动静,又去戳姜姬宇脸颊,压低声音叫道:“哥哥?” 姜姬宇睫毛颤了一下。 姜继尾忙收回手,装模作样地在他背上轻拍,重新哼起歌。 怀里的人并没有动。 姜继尾又装了一会儿,见哥哥仍旧是一副熟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又观察一番,发现哥哥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给姜姬宇掖好被子,垫着脚溜出去了。 竹帘落下的瞬间,姜姬宇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姜继尾离开的背影。 偌大的竹楼里,又只剩他一个了,就连黑蛇也不在。 姜姬宇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像每一年的今天那样,试图用棉被为自己隔离出一个秘密世界,挡住外面的欢声笑语,就不用羡慕他们了。 他耸耸鼻子,强迫自己不许委屈,不许掉眼泪——他是苗寨的神,神是不许动感情,掉眼泪的。 可是书里说,五瘟神小时候也会下山玩儿的。 姜姬宇一抽鼻子,很任性地在被子里一蹬腿。 他的五瘟神都出去了! 啪得一下掀开被子,姜姬宇爬下床,气冲冲地跑向书房,不就是出去玩吗? 他才不羡慕!他有的是东西陪他玩! 因此,当姜继尾回来时,吓得差点从小竹楼直接跳出去。 他抱着房门一侧,往上爬了一小段,直到双脚与竹楼地板保持了十多厘米的距离,才颤巍巍地开口:“哥……哥哥,你干嘛?” “洗蛊瓮。” 姜继尾看着满地毒虫毒蛇,脚尖刚放下来,便触到一块疙疙瘩瘩的湿冷皮肉,吓得嗷一嗓子恨不得跳上房梁,扒着门框跟脚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蟾蜍大眼瞪小眼。 “哥哥!你把它们收起来!啊啊啊啊!别过来!” 姜姬宇穿了身深蓝色的短裤短褂,露出一双小腿,盘腿坐在一堆扭扎在一起的毒蛇旁,撩撩眼皮:“怕就滚出去。” 姜继尾不想滚,也真的是害怕。 那些扭曲在一起的毒虫,挨挨挤挤的样子,总会让他想起当日,既悲又惧。 虽然知道哥哥也会蛊术,却因他身边一贯只有一大一小两条蛇,从未见他弄过这样多虫子出来,也不很怕。 此刻书房简直汇聚成了一个布满毒虫的山洞,头顶垂下的蜘蛛,地上乱爬的蝎子和蜈蚣,还有那只腮帮子一鼓一鼓吐泡泡的蟾蜍,最多的还是蛇,全都围在哥哥身边。 有一个瞬间,姜继尾觉得哥哥也像是一条蛊虫。 他抱着门框,深吸一口气,欠着脚尖点向一小块空地站定:“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姜姬宇头也不抬:“说过什么?” 姜姬宇的规矩——不许把外面的东西带回来——姜继尾没有忘,他垫着脚尖战战兢兢避开地上的毒虫,凑到姜姬宇身边:“哥哥,这次不是外面拿来的,是咱们家里的。” 家里的。 姜姬宇点在蛇头上的手指一僵,偏头看向姜继尾,睫毛扇子似的低垂着,遮住他的目光。 “家?” “对啊!咱们家的啊!” 姜继尾发觉姜姬宇身边的位置没有毒虫,拨开他垂在身边的长发,跪坐到那一小片空地上,身体毫无意识地贴到了姜姬宇手臂上:“我和阿雅姐姐做的,用的是之前要给我做衣裳的布,你看!” 姜继尾闹着要叫姜蝶娘的时候,姜姬宇故意逗他,让阿雅她们准备了几块绣了蝴蝶的布料,说要给他做裙子穿。 长久以来没有用上,这次姜继尾递到他面前,不知是什么意思。 姜姬宇一挑眉,眼神落到贴到一起的皮肤上。 姜继尾毫无察觉,展开手里的布:“你不能出去,是怕被人认出来,咱们不让他们认出来不就行了?你头发肯定是不能剪,索性就打扮成女孩子,咱们偷偷出去看一看,寨子里又不是人人都见过你!不会发现的。” 姜姬宇这才彻底对上姜继尾的目光,与他灰黑低沉的目光不同,弟弟的眼睛亮晶晶的,玻璃珠一样。 他敲了敲手里的坛子,所有虫子都像是得了号召一样往他们身边爬。 姜继尾害怕,贴到姜姬宇身上:“哥哥,你……你说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好。” 姜姬宇抬手将他揽到怀里抱着,让他手脚都踩到自己大腿上,避免碰到毒虫。 他把脸侧贴在姜继尾的肩膀上,眼睛慢慢恢复成原本黑白分明的样子。 姜姬宇其实很想告诉他,我喜欢你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又不想让他知道,正是因为他说这里是他们的家,让他免除了与毒虫共处一室的命运。 这间书房,本是他今日为姜继尾准备的蛊瓮。 他喜欢信守承诺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 说好要陪着他,就应当一直陪着他。 ---- 哥哥性格真的不好,之前不明显,现在越长大越明显了,不喜欢的姐妹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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