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抿了一口茶水道:“那日假扮我的是个魔。” 岑松月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沉浮其间,唇齿留香又有些苦涩,他答道:“什么魔?” “琴魔。” 岑松月愣愣地抬起头,道:“愿闻其详。” “便是那日启仙会,弹奏《广陵散》的人物,现下正藏身于四味阁。” 岑松月回想起那魔物的面容,道:“便是那个白衣小姑娘?” 常笑摇头道:“不,他不是姑娘。他并不是非男即女的,他没有性别。那日所见,也只不过是他幻化的模样,根本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岑松月狐疑了半晌,心下道:这魔物究竟与我有何关联?为甚么上次见他弹琴会十指连心般地痛?思及此,又道:“恩公如何得知他的藏身之处?” “说来奇怪,那魔物自打来到七星屿,便每夜弹奏琴曲《广陵散》,一日不差。师尊这数日可曾听闻?” 岑松月蹙眉道:“鲜少耳闻,闻之手痛。”说话间摊开手心。 常笑下意识地想捧住他的手,幸好双手及时作罢,只得捧起案上的茶杯,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常笑起身道:“茶凉了,我再去沏一壶。”说罢悻悻离开。 窗户开了小口,一阵风刮进来,掀开了案上薄薄的宣纸,层层叠叠,都只写了三个字——夜明岑。这三个字被岑松月瞧在眼里无比陌生,但他隐约知道这个人是谁。 常笑回来后,二人又聊了点儿别的,岑松月直到夜深方才离去。 连着下了一整夜的雨,台阶下的醉蝶花悉数被掠去红粉的色彩,凌乱了一地,芭蕉叶借着雨水濯净满身尘埃,此刻苍翠欲滴。树下走出师徒二人,常笑已经换上了洒扫小子的统一黑色着装,只余岑松月依然撑着伞,穿着白衣,披着黑斗篷。 常笑自怀中掏出一道符篆,递给岑松月道:“届时如若遇到危险,可用这张符护身。” 岑松月接过符篆,摇头道:“可是我不会用。” 常笑神秘道:“直接朝对方扔出去就行。” 计划中,常笑需要掩盖住自己的妖气,混入众多小子当中找到那个魔物,岑松月只需要在四味阁吃吃喝喝,一旦感知到琴魔的存在便摇动万里铃通知常笑。岑松月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收了伞默默坐在厅内。不知是他装束过于古怪,还是阴天里撑伞像个傻子,周围人都退避三舍,换座的换座,瞧他的瞧他,他心下道:“我都来了个把月了······” 他正盯着桌面撒癔症,一阵饸饹面的香气轻松地把他的思绪牵走了——似乎是一碗羊肉汤饸饹面,面汤掩着洁白劲道的面条儿,汤面儿上滚着颗颗饱满的油珠儿,边儿上嵌了几片厚薄有致的羊肉,一把葱花增香,几粒儿芝麻点缀,一撮芫荽点睛,随后浇上一勺红油······“好饿······”岑松月唇齿生津,忍不住说出声来。那香气扑鼻而来,仿佛他的面前正摆了一碗饸饹面,他睁眼一看,可不就是吗?此刻他的面前,碗筷俱全,正是一碗喷香的饸饹面,葱花、芝麻、芫荽、红油,都是按照他刚才想象的所排列!他惊奇得眼睛都要掉进汤碗里去了,于是一手执箸,一手捧碗,翻覆面上的一层,教红油尽数融于汤内,随即将筷子插进碗底,挑起舌尖的欲望,喂进嘴里的却像一尾游出岩浆的鱼,舌尖裹不住滚烫热辣,只得仰头张开嘴待它热气散开才好大快朵颐。 这边厢岑松月正食指大动,忽然来了四个人将他围住。 岑松月从汤碗里拔起视线扫视了一番来人,原来是占风碏的三位弟子,以及一位面生的小伙子,却顿生不好的预感,随即只看见占风碏的徒弟们朝自己拱手作揖,齐声道:“师叔在上,问安。” 岑松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食物都咽不下去,如鲠在喉,赶忙摆手道:“受不住受不住!”而后抓起碗便往嘴里灌汤,兀自呛了半天,脸都呛红了。 八仙桌其余三面皆被人占将去,唯独剩下那年轻人,拂开蔽膝就往岑松月这边来。岑松月端着碗嗦着面往边上让座,那厮反倒不客气,就着半条凳子坐了下来。 他只得拘谨地笑道:“各位早上好,你们也是来吃早饭的吗?” 旁边那人道:“不全然,先吃饭吧。”说罢,只见他闭眼冥想片刻,他的面前便出现了一碟炸酥花生,一壶花雕酒,一碗豆花饭。再看其余三人,面前也摆出了各自的食物。 岑松月吃东西也不斯文,他捧起碗喝汤,旁边的人就开始笑,他立马看向那人,那人正跟夹不住花生的筷子斗智斗勇,哪有功夫管他?他感觉自己被笑话了。于是便不喝汤了,专心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脸。果不其然,他旁边那厮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口酒刚下肚,便捶胸顿足捧腹大笑。 岑松月和其余三人交换了眼神,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小心翼翼问道:“酒里有毒?” 大家纷纷忍俊不禁,只听辛秀城道:“酒中无毒,但是师叔没发现什么吗?” “受不住受不住······还是别那样叫吧。”岑松月连忙摇头,心说:这关系······似乎复杂了起来,又继续道:“这位小兄弟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那人坐直了,整理衣襟道:“你看我哪里不正常?” 岑松月不解,仔细打量着那人——双眉斜飞入鬓,一双下三白眼,额前挂着几缕不羁的头发,薄唇紧抿,面颊饱满,侧生一对招风耳,只用木簪盘了一个髻,穿着一身金线绣花的月白色道袍。 岑松月恍然大悟:“占风碏前辈!” 占风碏沾沾自喜道:“诶,师兄乱了辈分了,该管我叫一声师弟才是。” 岑松月明显更拘谨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习惯不了。而且前辈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因为你!”占风碏呷酒道,“别看这副模样不错,维持它忒耗精力!我那副老掉牙的样子,估计难以下口叫师弟吧?” 岑松月连忙道:“没有,我愿意的。” “那你叫一个来听听。” “师弟!” “诶!好师兄!喝酒喝酒!”
第12章 11 琴魔伏诛,龙阳轶事
酒过三巡,占风碏说话越发大舌头起来,脸上却浑然不见醉态,说起话来底气却都硬了三分,忒也大声。原来这师徒四人也是来助他们降魔的,只见他摆摆手把几个徒弟支走了,又苦口婆心地劝岑松月饮了一杯。 岑松月见他饮酒不知节制,便出手阻拦道:“少喝些吧。” 占风碏一脸正色道:“我占风碏,千杯不醉!”说罢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咂摸了下味儿,意犹未尽,继续满上。 岑松月听罢,缓缓点头将酒杯递了过去,不置可否,占风碏一言不发为他倒满。二人杯中轮番告罄,无言良久,面上依然如沐春风般和谐静穆。 却听岑松月开口道:“我和夜明岑真的很像吗?” 占风碏豪饮一杯,酒劲儿裹挟着眉眼皱拢,又徐徐舒展开来,半晌才回答道:“时隔许久,我已记不清他的样貌,但是看见你,这才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叠起来……”随即又沉默了,像是在细品唇齿间酒的余味,又像是在小心揣摩这个问题。 岑松月深吸一口气,从鼻息里缓缓送出,便即喘匀了气儿,又道:“想必他们师徒二人感情很好吧?” 占风碏叹了口气,答道:“确实不错。”他思忖片刻继续道:“这孩子从小患有顽疾,恰巧他师父又是个大夫,即便夜明岑当时被逐出师门,自身难保,也和常笑寸步不离,除非是常笑忘恩负义,否则也不会找上你了。” 岑松月叹了口气,饮下一杯酒,沉默片刻后道:“你还记得什么事儿,一并给我讲了吧。” 占风碏饮罢一杯酒,哈哈大笑道:“你找我讲什么?我不过是晓得点儿皮毛,小猫妖与夜明岑朝夕相处,有什么疑惑之处找他就对了。” 岑松月蹙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低头道:“我与常笑……有些问题还待你解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及此,占风碏扬手怒拍木桌,提高音量道:“他是不是怎么你了?他若是敢欺师灭祖,看我不给他抽筋剥皮!” 岑松月赶忙道:“问题在我,切莫怪罪于他。” “这小子就没让人省心过!” “……” “嗐……你若想听那些陈年旧事,我便拣记得的给你说了罢。你想从哪儿听起?” “便从他二人相遇说起吧。” “哦,且待我细细道来……” 四味阁坐落于山腰处,几乎是借着石壁造出的,山腰处烟环雾饶,瑞草奇葩竞相斗妍,峭壁上生着怪石、怪松。怪石者,如海中仙女倒坠,其上有长丈余之草如翩跹衣袂,或遇阴雨天气,便如坠五里雾中,令人捉摸不透;怪松者,根深蒂也固,牢牢挂在山崖之上,枝干如虬龙盘错有致。 四味阁另设有一广场,站在那处便可眺望无边的海天。此时那处只有十数名洒扫的小僮。 在四味阁劳动者皆属自愿,一般都是些零散的门生。统统束起高马尾,着黑衣黑鞋,或束起袖子,或缠个襻膊,裤脚收拢——总之是一副干练的装束。这些衣裤鞋袜都集中在存放在同一个所在——建造在四味广场的左侧,顺着一溜儿楼梯下去,七拐八拐地便到了,原来是个洗衣浆裳、公共沐浴的场所,外面的场地宽阔如四味广场,晒满了黑乎乎的工作服。旁边还有一处小房子,是拿给守夜人员休息的。 常笑换了衣服,在角落处随意拿了一把扫帚,就来到四味广场扫地了。广场上多的是落叶,几乎没什么别的秽物,这项活还算是轻松,他徐徐地有节奏地扫着,一边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其他小僮的谈话。 占风碏的徒众随后而至,向常笑递去一个眼神,互相心领神会后,便开始分头行动了。 这边厢,两个师父悠闲自在,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拈杯谛听。 “我与夜明岑相逢时,他身边已然带着常笑,常笑是只猫妖,想必这个你很清楚。夜明岑来自何方,我实在是不了解。夜明岑对此事严防于口,从未提及,我问过不少次,央他告知,他总说那是陈年旧事,不愿透露半个字。不过夜明岑这人靠谱,精通岐黄之术,刚开始一路上靠着义诊勉强维持生计,有个好心的村民借给他房子住,否则也不知道在哪儿歇脚。 他的医术远近闻名,人称‘桃山医仙’。当时我父亲深受呃逆之症困扰,我请他为我父亲治病,才认识了这个人。那时候夜明岑十八岁,许是没有家人,孤苦伶仃,竟然把妖怪当徒弟养在身边! 话说自从有了这个小子,就没太平过。他经常犯病,轻则胸闷气短,重则七窍流血!即便夜明岑是个药修也无可奈何。最后,为了找寻医治小子的法子,我送他俩东渡寻医。谁料闯入了七星屿的结界,风雨雷电俱在。船翻了,醒来后已然在七星屿的海岸上了。这里原本还有一些魔修,幸好贫道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些魔众,从此在七星屿落地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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