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万俟青辉愀然作色,陡然间气得七窍生烟,“你的族人就是外面那群猫妖杀死的!我才是你的亲人!离无眷是你的仇人!认贼作父的蠢货!” 离蓝烟眼见着鬼魂之态的万俟青辉变得嘴歪脸斜,当真是七窍生烟,哪里见过这般惊骇之状,吓得尖叫一声:“啊——我不信!你走开!” 是夜,万俟青辉携走了离无眷的生魂,不知逃遁到了何方。等到离凡渊等人循声破门而入时,离蓝烟一直躲在角落里哭。这一哭就是整整三个月,接连不断地每天晚上都梦见万俟青辉惊悚狰狞的面孔,逼她去杀人,接连不断地有人跟她说:“认贼作父的蠢货!” 她体内的哭笑蛊约莫就是在那时种下的。 而离无眷的生魂,约莫是被万俟青辉操纵了,制成了“同生蛊”。 同生蛊,顾名思义只对同父或同母的兄弟姐妹有作用。被施蛊的一方,将会时时刻刻饱受折磨,不断体验到同生蛊死去时的痛楚,却不致命,终其一生都将饱尝凌迟之苦。 至于其他的效用,离蓝烟并不知情。 阅毕,将那信纸放下,夜明岑心中已有了几分清明。离蓝烟不过是为了查明当年父母旧怨,不慎召回万俟青辉的恶灵,终至自己染上诡谲的哭笑蛊,又让常笑饱受同生蛊的折磨。 说来,这叔侄二人俱是饱受蛊毒折磨两百余载……除去万俟青辉迫在眉睫。 夜明岑只觉得昔日对离蓝烟抱有太多的敌意,颇有些愧疚。恐是护他弟子心切,心道这师父可真不好做。 夜明岑不再追究她做的事,问道:“你知道万俟青辉的弱点吗?” 离蓝烟在纸上写道:没有附身时最虚弱,我试过,他杀不死,魂魄打散后会重聚。 这使人细思极恐,竟而不能杀死?到底是多大的怨恨使他留在这世上? 他思忖片刻,说道:“这世上一定有人知道他生前的恩怨……离凡渊。对了,常笑还有多久才能醒来?” 离蓝烟写道:叁十日。 夜明岑喃喃自语:“三十日,太久了……”末了朝门外呼唤道:“素荣,你进来照看蓝烟姑娘——有什么事,就告诉素荣……麻烦你尽快找出万俟青辉的其他弱点,眼下他虽然不会闯入七星屿,可保不齐还会发生昨晚那样的事……” 说罢,夜明岑径直离开了岸芷汀兰。 素荣心细,最懂女孩子的心思,与姑娘家共处一室,还是化做女相妥当些。离蓝烟认出他的脸,有些惊讶——常芙果然没有骗她,素荣也可以是姐姐……但眼下她顾不上这些,径直下了榻,来到侧室捣鼓着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一次她不再对外人掩藏,地上横七竖八地摊开许多的书,看名字都与“蛊”有关。她势必要找出解开同生蛊的方法,否则,保不齐万俟青辉还会利用同生蛊做出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来。 占风碏闻讯赶来,夜明岑正待出门寻找离凡渊的下落。夜明岑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占风碏听后大惑:“咦?常笑竟是幺徒儿的儿子?凡渊刚通信与我,说云山衔蝉宗时值危急万分之刻,阖卷谢客,教我千万照顾好蓝烟。” 占风碏称之为“幺”,亦通“妖”,一语双关。 夜明岑凝眉蹙额道:“怎么偏生这个时候?他可说了几时开卷没有?” 联想到云山衔蝉宗藏身古刹猫嬉图中,阖卷开卷正是他们独特的“结界”。 “三十日。” 可巧,又是一个月。 夜明岑只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番,叹道:“罢了,我先去看看常笑——师弟,你且派人加强结界,尸香拂衣狞鬼矣,恐与衔蝉宗有一桩旧恨。此事只得等离凡渊亲口阐述……” 至于离凡渊为何在这紧要关头隐匿了行踪,约莫是担心让万俟青辉找到藏身之处。 原本的衔蝉宗本不设在古刹画卷中,只是由于一宗错,才教他们起了防人之心,这倒是几许后话了…… 三十天比两百年,孰长孰短? 夜明岑只感觉时间如水银铅汞之毒剐遍全身,每每将常笑白目看在眼里都如针扎,两滴泪晶莹地裹住了夜明岑的美目,如同医书中记述的两颗晶莹剔透的火炭母。 听了夜明岑的哭声,常笑连睫毛也不颤一下,若是换了以前,哪舍得让泪落下?早已用指尖为他搵泪。 如同热烈顽强的生命一瞬间归于一抹寂静,天地间从未留下过它的声影,又无处不是它的声影。 第十五日,两支莲同时抽出花箭。 夜明岑为他擦着脸,说:“花要开了,我许你的答案,你几时听呢?”他拟下一封信,原待常笑醒后交与他,放于常笑的百蝠纹枕下,时间一久,竟而忘了。 内中所写,系常笑身世之谜。 又十五日,丹心映月先开了,白瓣葳蕤,莲房赤橙,如同一双皎皎素手捧心相待,要将一房心事娓娓道来。 那一日,常笑醒了。夜明岑将花挪到窗下,常笑偏过头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丹心映月,在微风中开得那么可爱——风中有暮春与初夏接替轮换的讯息。 师徒二人信步院中,心事密集,夜明岑将衣袖一抬,指给他瞧:“花笑靥若无人为,是不会开的——” 花笑靥的花,含如少女合十的掌,只待夜明岑葱指拂过,轻轻拍散花型,梳理层层叠叠的“千瓣”后,一支堪称绝世容颜的莲花,便带着暌违两百年的心事来到人间。 常笑无端认为,这花和夜明岑极像,含如合十的掌,盛如清辉四溢的圆月,抖落两百年的束缚,依然开得热热烈烈。 夜明岑背着身不去看他,说道:“未时渡口相见,我们出去散散心……” “嗯……”常笑似是许久不说话,声音细软压在嗓子里一样,脸颊上有些热,“我去换身衣裳……”去赴我们不为人知的春华。 枕下那封信,落到了翻找配饰的常笑的脚尖,信封上书“常笑亲启”字样…… 未时过去三刻,渡口不见有人来,夜明岑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第56章 50眚煞血影,古刹衔蝉
云山古刹,祠堂下一副狸奴戏春图徐徐展开,几案两侧摆着红烧鲫鱼,爇着两支蓝色烛火。 画卷中春意盎然,蝶飞蜂舞,牡丹花丛中独卧一只通体玄黑的狸奴,正是离凡渊。他前脚甫一解开衔蝉宗结界,常笑后脚就欣然闯进来。 常笑手里捏着皱了的信纸,朝离凡渊扬手道:“师兄——你见到我师尊了吗?” 衔蝉宗藏身于画卷之中本身就是一道隐匿结界,除非血脉相通的狸奴妖族,或是有猫妖带路,否则常人无法进入此间。离凡渊摇了摇头,略加思虑,心知常笑大抵尚未知晓身世,否则来此不是为了寻找夜明岑。 “怎么了?” “你看这个!” 离凡渊仔细看了常笑提起的那封信,内容模棱两可,唯独指明了常笑的生父就在衔蝉宗:欲寻亲,衔蝉宗。 离凡渊心下痛彻,见常笑寻亲心切,不好再有隐瞒,决心此时就要将这个秘密告知于他。离凡渊大抵询问了常笑恢复地怎么样,又邀人到亭中浅坐。 常笑身心都不在此间,一个劲询问到底:“师尊在信中说,我的生父就在这里,究竟是谁呀?” 离凡渊取出怀中的翡翠玉叶佩,双目婆娑,道:“你的金蝉耳坠,与这玉叶佩原是一对。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常笑双手颤颤地捧过玉佩,取下耳坠放到一起,双目圆睁,如鲠在喉。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你原是我断掉的第九尾,与常芙一样。可那时族中生变,有老者将你视作眚煞,留你不得……我只能将你带走……” 常笑只想嗤笑一声:原来这么多年,竟然叫错了辈分?当年幸好他不想做大师兄,否则该管自己的爹叫“师弟”了……荒谬至极! 耳朵里仿佛塞了两只蜂子进去,蜇得双耳失聪,痛到牵扯住他的五感,常笑张口:“不要再说了!” 可是全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常笑甚至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只看到离凡渊站起身来,清泪纵横,满面都是愧怍。 脑中如走马观花闪现起过往的点滴。初见时,离凡渊殷切地托起他的手,同往衔蝉宗,并置了一处极周全的屋舍与他。与常笑促膝长谈,说不尽的妖族杂事秘辛。又或是收容常芙,教导常芙,一切都是离凡渊的良苦用心。 也许这些在离凡渊看来,都是聊表补偿的小事,可无论做什么,终究都是心中有愧。 常笑做梦都想有自己的家,和夜明岑的家,以及和家人的家,这些都已经在悄然中实现了。就像种下的花生,开花在上面,结果在下面。现在挖出来,才看到硕果饱满,心中已然受宠若惊。 他很想叫一声“爹”,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或是说,说不出话来。直到他清晰地听到一个极年轻的声音在他身体里响起,无比雀跃,却又咬牙切齿:“你们终于团聚了!我大仇将报,衔蝉宗的猫妖都合该死无葬身之地!” 离凡渊不知常笑怎的,神情恍惚,出殃似的垂头丧脑,手中金蝉玉叶滑落在地。 他将一双宝物拾起,亲手为他戴上金蝉耳坠,说道:“我明白,你需要一些时间接受这些东西,衔蝉宗永远是你的家……” 话尤未完,只见常笑双耳淌出血来,视之面容,大骇——七窍流血之兆! 离凡渊正欲将他扶起送回七星屿,不料常笑忽然抽出腰间月魄刀,刀锋一凛,竟拦腰将离凡渊劈成两段。 血即刻喷涌到常笑下颌,溅得半张脸都沉浸在血腥惶恐之中,离凡渊终至断气也无法瞑目,不出片刻,失了浑身血色,惨白如蜡。 陡然间,衔蝉宗天生异变,黑云席卷蔓延,众猫妖不敌常笑八尾之撼,接连死在月魄刀下。 猫妖们疲于奔命,奔走相告:“眚煞断尾猫妖!是眚煞断尾猫妖!他回来报仇啦!” 常笑所到之处,无不卷起血雨腥风,如同从地狱中走来的形迹斑驳狰狞的烈鬼,足踏业火,将一切屋舍楼阁焚烧殆尽。 火蔓延到远方,蔓延到高处,无所不及的怨念与仇恨吞噬者常笑的身躯,那样一个年轻的声音又在他身体里对他说:“夜明岑跟你,不顾师徒之伦,简直是七星之耻!” 常笑仿佛一只被束缚起来的茧,昏沉着无法反驳,但又听得真切。那声音不断重复“师徒之伦,七星之耻”,说得又急又快,常笑堕下两行血泪,不受控地握刀横劈竖砍,血凝在了他的脸上…… 天渐呈昏暗,天色将晚时积蓄了一场绵绵的暮春细雨,飘摇着落在夜明岑身上,脸上渡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即将过去一个时辰,却没有见到常笑的影子,他心神不宁地转动着契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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