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佝偻着坐在一旁呻吟着紧紧捂住心口,满面乌青。女婿则指着夜明岑鼻子骂道:“是不是你害我老母变成这样!我要把你们统统告到衙门去!” 夜明岑不动如山:“是我拟错了药方子,能否让不才再为伯母掐脉诊治一番?” “你你你……看你是个姑娘,我本不想口出恶言,可你一次害不成,难道还想害我老母两次?” 老妪却痛苦万分地朝夜明岑摆着手,颤颤伸出手腕,好歹同意夜明岑号脉了。 一顿望闻问切之后,夜明岑当即为老妪针灸,分别在风池穴、晴明穴、神庭穴等多处施针。俄而,老妪逐渐清明,浊目生光,乌青面色逐渐褪去…… 女婿问起状况,老妪忙不迭点头道:“不疼了,好多了……多谢姑娘啊!” 夜明岑重拟药方,叮嘱了忌口、忌辛劳等事,大家也就此解除误会,散了。 掌柜的却神色凛然,叫住了夜明岑,与他说了些私事。 左右不过夜明岑一个外人抢了济心堂的风头,掌柜的十分丢脸,便教训起夜明岑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精通医理之道。济心堂与你也算是有缘分,这是我祖上三代传下来的家业,不能因为你一个外姓就此坏了济心堂的风水。这样吧,还是老样子,食宿免费……工钱么,五折。愿意在这干下去的话,少抛头露面,免得人家说我让小姑娘做这等腌臜活计。”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夜明岑心下雪亮,一一应下了。 不知是何缘故,掌柜的总感觉夜明岑身上带着几分超乎寻常的冷静,简直邪异古怪。方才在内堂上他信口雌黄污蔑夜明岑错拟药方,如今又克扣工钱,夜明岑却丝毫没有怨怼。联想到店后靠着春晖街,掌柜的后背直激起一层冷汗…… 说到春晖街,夜明岑已经两个月未曾去东栏雪听说书了,一者临近冬至,繁忙冗杂。二者,夜明岑看过《宜秋香质》《弁而簪》之后,惊异其中奥义,好几日心不在焉,无心他法。 他惊叹:原来男子之间亦可行房事?可无论书中行文如何事无巨细,夜明岑通通大为震惊。 魄门竟还有如斯隐秘之作用?为何医理杂记中却无记载呢? 夜明岑为此虑愈穷、思愈竭,直搅扰地他满脑混沌,于是立即抛开那淫书秽本,告诫自己道:“淫霍之道无可求证!耽溺于此药石无医……”他竭力保持清醒,不再去想什么风花雪月,如此才能让躁动的心沉静下来…… 可那书中字字句句无异于在他心里烙下烙印,每每夜深人静时伤口便隐痒难忍…… 年关将近,春晖街更是一派火树银花的热闹场景,今日得了闲暇,夜明岑独自一人散步在街头。 雪下得正浓。 去年此时,他正与莪术夫人一同换桃符,准备除岁的新衣。孰料今朝已改头换面,裹着三重薄衣独面凛冽寒冬。 纵使万般思念故人,他也无可奈何。来处已不可归去,去处亦充满未知,一切都化作一只巨大的掌,推着夜明岑不断往前走。 他从酒馆出来,寒风如刀削一般刮过他瘦削的面庞,风钻进他的宽大袖子里,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把刚打的热酒揣进怀中。 正打算沿路返回济心堂,却听闻酒馆墙角传来一阵叹息。 一位钓鱼的老叟,蓬头垢面,在角落里支着摊卖鱼。旁边还放了一只狭小的笼子,里面装着一只小黑猫。 老叟裹着陈旧的打绺的羊毛外套,见小猫冷得瑟瑟发抖,便即将笼子放在脚边,用宽大衣摆将笼子一裹,为它抵御寒风。 他双目矍铄,似乎有些迎风流泪,埋头像告诫顽童一般说道:“每天偷吃我的鱼,把你卖了换酒钱哈哈!” 夜明岑本无心留意,可那老叟瑟缩在墙根,满面须发结了冰霜时,又正巧与夜明岑四目相撞。 他内心激发起一些不忍,于是上前搭话道:“老伯,这么冷,还不收摊吗?” 那老叟笑得开心极了,夜明岑是他摊位上第一位光顾的客人,于是掀起衣摆一角,炫耀着宝贝似的精明着说:“少年人呐,我这猫可漂亮啦,看看吧?” 夜明岑心生一喜,终于不是叫自己“姑娘”了!想来半年左右,容貌已然变化七成有余。 那小黑猫生得圆润可爱,金瞳粉爪,毛发富有光泽,四肢粗壮,是个抓老鼠的能手。只是脾气不太好,张着獠牙冲夜明岑发出骇人的警告,连尾巴根的毛都炸开了。 夜明岑欢喜此猫,当即写下纳猫契,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取出怀中一口没喝的热酒当做聘猫礼。 那老叟也是心欢意喜地将猫交予夜明岑,总算解决了偷鱼小贼,收摊回家去也。 ---- 夜明岑让我代为转达各位,他给的都是人参大补丸哦,无毒无害,至于吃下去的人是吐血还是吐白沫,是痛啊痒啊,还是冷啊热啊的,都是与药理相克。 俗称过敏 (开个玩笑,夜明岑真的会下毒!!)
第28章 25 柳暗花明,桃山医仙
黑猫儿是衔蝉奴,嘴角有一撮醒目的白毛,伶俐的尖耳,圆头圆脑,尾巴颤颤地一卷,兀自躲进内堂桌底下,偷偷观察进出的人们的足履。 夜明岑为它起名“酒换”,平常总叫它“小酒”,猫儿性子胆小,济心堂人多眼杂,它总爱躲在角落里不出来见人。 那老掌柜的碍于面子,家里又总有偷食的老鼠,才勉强没有骂夜明岑带回这么个蠢物。 可是酒换到底是偷腥熟手,在钓鱼老叟家总爱偷鱼吃,到了济心堂更是仗着夜明岑的偏心,愈发放肆——夜明岑与六儿吃着大锅饭,偶有两片肉都被夜明岑悄悄带回去喂猫了。 六儿虽不解:“塞牙缝都不够还拿去喂牲畜?对人却不见得这么好,真是怪人!怪猫!”却也未敢流露半点忤逆,生怕夜明岑歹心肆起就计将自己毒死。 熟料那酒换压根不满意偶尔的一丁点儿肉沫的打发,竟偷吃到主人家厨房里,某次被烧锅大婶抓了个现行,酒换嘴里正叼了一只刚煮好的鸡腿。 老掌柜一贯厌恶夜明岑,见他还为着蠢物牲畜开脱,终于装不下善人,连人带猫一同赶出了济心堂…… 那六儿抓着掌柜衣摆苦苦哀求,撒泼打滚不让夜明岑走。 夜明岑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作风,塞给了他一粒红药丸子,煞有介事说:“一粒可保全性命无忧矣!”说罢,提上杉木猫笼扬长而去。 春风扬起少年的面纱,借风随意将它取下,来去三重衣,春寒料峭也抖擞。 一路上,夜明岑几乎喋喋不休,对着笼中猫儿苦口婆心:“小酒换听我一言!我少时原有一只雪貂儿,姨妈送我的,可惜被一个狠心的女人当面打死。我见了你,倒想起它……原本看你可怜,没想到养了你的我更可怜……”酒换在笼中打着盹,听到这里,蠕动了一下毛茸茸的身躯,将眼皮掀了开来,一双金瞳乜斜了一眼夜明岑的脸。 那是怎样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呢? 虽苦愁,但眉眼如春山远黛,颦眉间宛如下了一场阳春三月的绵绵细雨。 “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村寨了,”夜明岑加紧脚程,“搞不好走到天黑才能到……好沉……真是爱偷吃,你能不能自己走两步?”说罢,费力地捞起笼子揽到胸口抱住,又似想起什么,喃喃道:“以后再也不许偷吃了!再偷吃我就给你拴起来……” 酒换不满地发出抗议的声音——“喵”! 行到山穷水尽,又见柳暗花明。蟾宫过梢头,夜明岑跋涉过险山峻岭的腿已然酸涩难当,终于在山洼里听见一声凄厉的犬吠。 此声起,彼声伏,一瞬间,整个山洼里都传出绵长响亮的逐客声。酒换在笼中骇得上蹿下跳,夜明岑紧了紧手臂,轻声劝慰着。 “谢天谢地!终于找见村寨了,今晚有落脚处了!”夜明岑喜形于色,胡乱地撩拨开脚下杂草丛,借着朦胧月色,眼前乍现一座漆黑的青瓦屋舍。 夜明岑心下忖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太晚叨扰主人家就不好了,反落得个招人嫌恶。 幸而这户人家中没有养狗,于是他摸着黑,钻进了边厢的柴房里,对付着睡了一晚。 夜晚,杉木猫笼悄然打开,酒换慵懒从容地迈开步子,银辉泄下的一瞬,陡然变做邪异的垂髫稚童…… 切莫看他一身褴褛破衣,双眸色金黄,枣核瞳仁中却透露着肃杀逼命的凛然。他原是一只伶仃的小猫妖儿,生来便被抛弃,混沌不知家在何方,不知姓名年岁,被猎妖恶人掳走险些剥皮抽筋。 几经流浪辗转,不敢稍露本相,却流落到无家可归的夜明岑身边…… 小猫妖儿匍伏在草垛角落里,本性昼伏夜出,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不算熟识的男人。 直到鸡鸣犬吠,东方明朗时,夜明岑方才睡醒。 惺忪涩目缓缓睁开,眼前竟呆坐一兽耳利齿的邪异孩童,紧盯着自己。他陡然间清醒十分,错愕地连退几步,抵到身后草垛,无路可退! “见鬼了……”夜明岑心头立即慌地如万马奔腾,迟疑昨夜恐怕误睡乱葬坟头了,忙乱地摸遍浑身,完好无损……颤颤余光瞥见墙角打开的杉木笼子,立即惊异大吼:“你把我的猫吃啦?” 懊恼悔恨与恐惧齐聚心头,夜明岑脸色精彩纷呈。 酒换被他一吼,骇得枣核瞳仁乍然圆睁,双耳往后伏倒。 “你……”见状,夜明岑狐疑道,“你难道是酒换?” 小猫妖儿压根听不明白人言,遑论开口应答。只痴痴地揣着手,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 夜明岑见他毫无防备之意,大起胆子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便用头蹭夜明岑的手心。 夜明岑总算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你,虚惊一场……” 忽被酒换胸前一块明晃晃的金子夺去目光——那是一块拇指大的金蝉坠子,焦色琥珀点睛,头上嵌着三粒微若苔花的红玛瑙,精细镂空的繁复蝉翼因着黄金性软而稍微变形。 就在这时,跫音乱踏,一位知命之年的跛脚鳏夫循声而来,推开柴房的门扉。 夜明岑眼疾手快地脱下外袍将酒换胡乱罩住,遮了猫妖形迹,紧紧搂在怀中,五指并拢隔着衣服捂住酒换胸口的金蝉。 好心的鳏夫只见这俊俏少年人抱着一个孩子,误以为与自己情形相似,孤苦伶仃,热心地邀夜明岑与酒换到屋里吃饭。 饭毕,又取出自己儿子孙儿的衣裳与二人换上。 夜明岑连声谢过,终于换下失色旧衣。新衣色紫藤灰,是当下不太时兴的窄袖圆领款式,亦可做翻领。夜明岑将瘦削身材一裹,哭笑不得——倒像是衣服穿人,系上一条姜黄宫绦,勉强算是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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