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大娘惊喜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个好苗子,学什么都飞快,不怕痛,天生大力,脸上绷得住,不会叫人轻易看出在想什么,就不会被发现弱点。 闫大娘手里的竹节已换成了木剑,虚晃一招要击在姜遗光心口,待他闪身躲开要夺剑时,那只手却松开木剑并鬼魅似的移到了对方脖颈,一把掐住。 姜遗光便动弹不得了。 闫大娘松开他,弯腰捡起木剑。 姜遗光揉了揉脖子,问:“比斗中,还可以丢了武器么?” 闫大娘随意给剑拍拍灰,笑道:“小善多,别那么死板。” “真正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只要能打倒敌人,用剑刺死还是用手掐死,又有什么区别?”闫大娘嗤笑,“江湖上不少人歪心思多着呢,自己满肚子坏水,偏又要定各种看上去光明正大的规则,什么武器有灵是武者伙伴,什么丢了武器就是投降,我呸。” “记住,剑就只是一把剑,刀就只是一把刀,是趁手的杀人器具。可以为了方便用器具,也可以为了方便丢了它。你要是高兴,拿它杀猪都可以。” 姜遗光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那把剑,转而看向闫大娘,慢吞吞道:“我记住了。” 闫大娘更觉高兴:“好小子,不错不错。” “你今天的功课满了,回去记得上药。” 姜遗光顺从点头,他想到了什么,问:“我可以去柳平城吗?” 闫大娘知道他的事:“你去柳平城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姜遗光垂下眼帘,让自己看上去露出一点难过的模样,说:“之前清明没能回去,我想回柳平城祭拜我祖父和老师。” 他脸上又有伤,这样看上去实在很可怜。闫大娘曾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见姜遗光做出这副模样,一颗心软了一半,想了想:“回去也不是不行,你装扮一下,不要被人发现。” 姜遗光立刻笑起来:“多谢大娘子。” 闫大娘也笑了,一拍他肩:“去吧去吧,算给你放三日假,早些回来。” 姜遗光同闫大娘告别,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的院落同岑筠等人的小院都在一套宅子里,共用一个大正堂。姜遗光回去时,其他几人正好都在,捧了书在讨论什么。 见姜遗光回来,腾山笑着招呼他:“善多,又是去习武了?” 被厉鬼追逐时,跑得快些总是更好的,即便跑不过鬼,也要跑过其他人。岑筠等人也都时常去演武场强健体魄,只是到底比不过姜遗光。 姜遗光露出微笑,同他们打过招呼,就要回房去。 岑筠却叫住他:“善多,我和几位仁兄正开了个小文会,你等会儿可有空,一道来?”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会。” 岑筠讶然一笑:“并不难,只是互相论道罢了。” 姜遗光直白道:“我的确不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我一样都没有学过。” 岑筠不怀好意,其他几人也是,他没必要和这几人纠缠。 任槐打圆场:“善多还要回去换药呢,练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岑筠强笑:“是我思虑不周,善多先回去吧,得空了再聊。” 姜遗光微微躬身:“告辞。” 说罢,毫不犹豫走了。 岑筠抱怨:“你们看他那傲慢的样儿吧,真以为到了镜中,那个凌烛就会救他?” 腾山没说什么,任槐装没听见,曾绶低声:“岑兄,慎言。” 岑筠也是气上心头才口不择言,闻言一拍自己脸:“瞧我这张嘴,胡说什么。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他端起茶盏,正要往口里送,眉头猛地拧起,手一松,茶杯摔落下去。 淡淡金光闪烁,岑筠消失在了原地。 “岑兄!” …… 姜遗光出来用晚膳时,发现桌上少了个人。 任槐告诉他,岑筠今日下午入镜了。 说到这儿,其他人皆面有戚戚然。任槐也没忍住,深深叹口气。 也不知岑兄能不能平安回来。 这一回,又是怎样的死劫? 饶是平日看不惯他的言行,任槐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他在心底长吁短叹,末了,却看见姜遗光坐在一旁,整个人和平日没什么两样,面色依旧平淡,看不出有一丝担忧。
第55章 这个人, 是真的一点都不把他人生死放在心上。 任槐不由得齿冷。 腾山就没这么好脾气,直接问:“你就一点都不为他担心吗?” 姜遗光正在吃饭,他吃得很快,想快些回房收拾东西, 闻言抬起头看他。 腾山一点都不想装了, 直接问:“岑兄生死不知, 你倒吃得很欢快,一点不见你担忧。” 姜遗光沉默了一会儿:“我应该担忧他吗?” 以往他祖父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他会表露出担忧。岑筠和他非亲非故, 为什么要他担忧,更何况…… “我担忧与否,不能改变结果。” 如果他的担心可以确保岑筠平安归来,姜遗光不介意一试,以让他们下回同样担忧自己。 腾山被气到了。 “你!”他指着姜遗光半天说不出话来, 拂袖而去。 姜遗光静静坐了一会儿,低头把碗里的汤喝完,同样起身离开。 又是这种情况。 他不明白,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还是应该像在场其他人一样, 他们怎么做, 自己就怎么做吗? 姜遗光把方才发生的所有事都在脑海中倒推了一遍,觉得自己弄明白了什么。 深夜, 少年坐在窗边,静默无声。 翌日清晨,有一侍从来到姜遗光居住小院下等。 他自称无名氏, 特地来给姜遗光换个装扮。 姜遗光本想故技重施, 闫大娘有准备,他便任由无名氏施展。 脸上抹了不知用什么做成的粉, 有些苍白的皮肤便成了憔悴的微黄,眉眼鼻子粘上东西微微调整,整个人就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 托以往姜遗光凶名在外的福,柳平城中许多人远远见到他就跑了,没多少人仔细打量过。同他相熟的人死的死,疯的疯。 无名氏问清楚后,反而笑道:“这样,绝没有人能认出你了。” 几个随从跟着姜遗光,离开了庄子。 柳平城外那座山的异状早被裴远鸿禀报上去,上头派人封了那座山和那段官道,不许人从那儿过,又派劳役重修官道,几人只能再绕路。 日夜兼程下,总算在第二日午后赶到了柳平城。 死了一个知府和一个祸害,对柳平城百姓而言没什么区别,太阳照常升起,他们照常做自己的买卖。 一行四人伪装归家探亲,中途经过柳平城歇歇脚,先去寻了家客栈。姜遗光不想耽误,请一个近卫出去看看自己原住的家中是什么情形,又请另一个近卫去买些纸钱元宝等事物。 这样一来,他身边就只跟了一个人。 姜遗光没有先去祖父和父母的坟地,而是先去了夫子坟头。 曾教导过他,又离奇死亡的夫子,没有葬在南家祖坟中,而是埋在野外,坟头种了棵垂柳。 曾经一场舞弊案,他被南家家中除名,渐渐心灰意冷。直到后来翻案,南家来问过,他却也不想再回去了。 去买纸钱的近卫还没回来,仅剩的一个看他似乎难过,识相地走远了些。 姜遗光低头去拔坟上的野草。 其实前几天就被收拾过,南夫子的夫人赵氏前几日来扫了墓,坟前还留着残余灰烬。只是下过一场雨,这些野草就又冒了出来,生生不息。 姜遗光以往也要来祭拜,每回都被赵氏打了回去。后来他便不挑清明或中元节,在这两节的前后来,赵氏嫌他晦气,仍旧每年在这些日子准时过来,好把他赶回去。 但他仍旧每年都来,任打任骂,不还手不回嘴,逢年节礼物不少。渐渐的,赵氏来了也不赶他了,只是每次见了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姜遗光慢慢地拔净野草,心里在思索。 离此处最近的卖纸钱店家一来一回也要半个多时辰,骑马或狂奔则要快些。如果赵氏不来,自己如何才能再把这几个近卫支开,去拜访对方。 毕竟,自己在他人眼里,已经死了,赵氏还会来吗? 他等了许久。 终于,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是你?” 她真的来了。 姜遗光一顿,对远处隐藏起来要出手的近卫摇摇头。他立刻将头低下,手捂着脸,快步要离开。 赵氏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扯住他:“走什么走?怎么,心虚了?” 南夫子死后,赵氏也变得更加厉害,否则,带着个女儿的寡母,只会被人欺负。 姜遗光压着声音:“你认错人了。” 赵氏冷笑:“我还没说你是谁呢,你就知道我认错了?” 姜遗光不说话了。 赵氏把他捂脸的手扯下,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半晌,赵氏嗤笑一声:“其他人我或许还能认错,你?你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认得。” 姜遗光沉默一会儿,恢复了本来声音,躬身行礼:“师娘。” “谁是你师娘?别把我也叫得晦气了。”赵氏对他很不客气,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字一顿道,“姜、遗、光!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不是应当被处死了么?我怎么看你还活得好好的?” 姜遗光低下头去。 赵氏继续数落:“连养大你的祖父都能动手,听说你还装扮女子杀人夺财?我可当不起这样的人一声师娘。” 姜遗光终于说:“我没有。” “没有?你……” 赵氏还要骂,就见姜遗光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话。 她顿了顿,姜遗光被她扯住的手悄悄摆动,示意她不要出声。 去查探家中情况和去买纸钱的近卫都回来了,姜遗光不能让他们发现,目露恳求。 赵氏心里乱了起来。 姜遗光想同她说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或许会有隐情,可是人活着就靠一口气,没这股恨撑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盼头。 姜遗光继续无声道:“有人看着。” 赵氏意识到自己停顿了太久,她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红了眼眶,而后,狠狠地撕扯着少年:“你怎么还好意思来?” “就是你害得他!你怎么还敢来?” 姜遗光任由她撕打,一动不动,只打手势让那几个近卫再走远些。 赵氏一为做戏,二为真情流露,眼泪落得汹涌,她哭了半晌,终于渐渐停下了。 “你怎么没有被处死?”赵氏又问。 姜遗光摇摇头:“我不能说。” 赵氏恨恨地笑:“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她来时拎了个篮子,方才急着追人,落在了地上。赵氏扬扬下巴,“去替师娘把篮子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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