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缓慢地行走起来,祝鸣就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席羡青只见这人歪歪扭扭地挪了两步,便开始有些喘:“我累了。” 席羡青:“……这连房门还没出呢。” 开始还以为祝鸣在开玩笑,但听到这人的尾音有些发颤,意识到他口中的累可能不是假的。 回想起康复师的叮嘱,席羡青并不让步:“康复师说了,至少要先走十步。” 祝鸣小声嘀咕道:“好吧。” 席羡青跟在他的身旁,手堪堪地护在腰上,帮他适应着走路的节奏。 祝鸣实在是太久没有站起来过了。 他近乎忘记走路的滋味,双腿依旧没有太多知觉,因而始终重心不稳,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没有安全感, 加上他的体力实在不好,累得发丝被汗水打湿,耷拉在额前,苍白的脸颊泛起了点带着热气儿的红。 良久后,他又抬起了头,没说话,只是哀哀地看了席羡青一眼。 那双黑漆漆的眼里泛着雾气,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的,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所有的哀怨似乎含在那一汪乌黑的水中。 席羡青错开视线,知道不能上当:“还有三步就到十步。” 眼见迷惑不了这人,祝鸣喘息着,咬着牙艰难地走了几步:“你到底是六区人还是一区军区的上将啊?有必要这么铁面无私吗?” 他吃力地走着,席羡青也在他身旁跟着,哦不,准确地来说是监督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席羡青感觉差不多了,便说:“可以休息一下了。” 祝鸣却置若罔闻,继续向前移动。 他的脸色开始有点发白,汗水顺着尖瘦的下巴向下滑落,席羡青总感觉这人的体力应该差不多透支了。 席羡青心底感觉不对劲,直接伸手拉住了他:“够了,康复师说你太久没复健,这一次不能走太多,走回到起点就够了。” 祝鸣低头轻喘着缓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向席羡青。 他汗湿的脸上扯出一个笑:“走少了不行,走多了也不行,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满意啊,未婚夫?” 席羡青:“……?” 莫名其妙地,哪里来得这么大火气。 看得出来体能到了极限的时候,再温和的人也会变得咄咄逼人,祝鸣嘴唇微张地还想要控诉什么:“而且——” 他刚想说些什么,眉头却微微一蹙,神情变得有些痛苦,后半截未说完的话瞬间湮没在了喉咙深处。 这声痛音听起来不像假的,席羡青心里无端一紧:“怎么了?” 祝鸣依旧低着头,也不去看他的脸,蹙眉喘息着。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席羡青彻底失去了耐心,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抬手掰起祝鸣的下巴:“看着我,说话,哪里不舒服?” 祝鸣半晌后轻轻道:“……疼。” “哪里疼?” “肺疼。”祝鸣将脸微微别开,气若游丝地挤出来一句:“走太急了……有点岔气,先别碰我。” 席羡青:“……” 他们最后简直算得上是狼狈地回到了诊室。 祝鸣捂着胸口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席羡青帮他卸着上臂器械的绑带,谁也都不说话。 “你和我较什么劲?” 席羡青说:“复健是为了自己好,这点道理都不清楚吗?你和幼儿园里怕打针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祝鸣这边岔气还没有缓过来,捂着肋骨,半天后好笑道:“小席先生,我可比你大,哪怕是幼儿园,也是我大班你小班好吗。” “大了不到三岁而已。” 席羡青淡淡地进行了补充,没有理会他调笑的话:“你自己也是医生,为什么要逃避复健?” 祝鸣一顿,而后轻笑了一下。 “正是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比谁都清楚,脊髓损伤的预后以及康复趋势是什么样的。” 他直起身子,抬手卸下左手器械的绑带,语气很轻松,“所以我更知道,我就是很难再站起来了。” 席羡青没有说话。 “一开始我每次都会来,而且次次准时不落下地来,所谓的细胞修复疗程,电击疗法,每一个我都有试过。” 祝鸣没有注意到席羡青的眼神,只是摩挲着手腕上被器械固定带勒出的红印,“我期盼着身体会有一些回应,带来哪怕一点点的改善都好。” 席羡青的嗓子有些发干:“所以……没有改变吗?” “也许是有吧,但实在是太轻微了。”祝鸣的嘴角动了一下,“总之我完全感受不到。” 席羡青直视着他的眼睛:“但七区的医疗这么发达,也许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这并不是你逃避复健的理由。” 祝鸣摇头:“并不是因为没有作用,所以才想着去逃避的。” 席羡青一怔。 “像今天这样的复健,确实让我短暂体会到了重新掌控双腿的感觉,但如你所见,脱离了机器之后,我还是一样要回到绑在轮椅上的生活。” 祝鸣说:“相比于长久的无法行走,我其实更无法接受这样偶尔回到天堂,然后再跌落回现实的落差感。”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他弯了弯眼睛,“你其实说得也对,某种意义上,我的心态确实比小孩子还差点。” “但是吧。”他的语调蓦然一转,“之前小姨带我来复健过,周粥也陪过我一次,总之这么多陪我复健的人中,你是态度最差的那一个。” 席羡青:“……?” 他无法反驳,因为自己确实并不擅长照顾人,胸口顿时一阵烦闷,别过脸冷声道:“如果不是你小姨求我,你觉得我很想陪你——” “可是呢,今天却是我心情最好的一次复健经历。”祝鸣轻快地补充道。 席羡青转头看向了他。 但祝鸣却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低头整理起了自己的裤腿。 席羡青半晌后僵硬道:“你什么意思?” “自从我走不了以后,几乎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地对待我,连说‘散步’这样的词,都要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祝鸣将裤腿抻得平整一些,解释道,“只有你不同情我,甚至还会不太客气地对我提出要求。” “换句话说,只有你在用和正常人相处的方式,平等地对待我。”他微笑着轻声说,“谢谢。” 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席羡青嘴唇微动。 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病房的门却被人从外面先一步推开。 “哟,真是稀客啊。” 一位面善的女医生手拿病历进来,看到祝鸣,惊奇道:“小周护士说你来了,我还不信,还以为是个同名同姓的。” 祝鸣心虚地轻咳一声:“哎呀吴医生,这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这了吗,别骂了别骂了。” 吴医生是个爽快性子,同样是医者,便直接和祝鸣开门见山:“K大那边研发出了一批新药,现在在招募临床四期患者,你应该也有了解吧。” 祝鸣叹息:“你这是又要拿我当小白鼠了?” “毕竟是新药,风险和利益并存,这点你自然比我还清楚。” 吴医生说:“而且你前几次的疗程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也不想再折腾你,这次的选择权,我交给你。” 祝鸣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人便直接替他应了下来:“他会试的。” 吴医生抬起眼,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奇怪道:“你和他什么关系,怎么还能替他做决定呢?” 席羡青喉结一动,扭头看向祝鸣。 然而轮椅上的人却无辜地挑着眉摊了下手,笑意在眼底流转,示意你自己亲手挖的坑,那么现在也该由你自己填上。 席羡青:“我是……” 答案明明就在嘴边,他面上依旧是冷静沉着的,可在开口的瞬间,嗓子却难以抑制地有些发紧—— “他的未婚夫。”他说。
第15章 昂贵大衣 “这样啊。” 吴医生并未对这个答案产生太多疑惑,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倏地一变,“那我不得不说说你了,前几次复健的时候,为什么不陪着他一起过来?身为家属,不觉得有点太不负责任了吗?” 莫名被劈头盖脸数落一番的席羡青:“……” 祝鸣差点笑出声。 这口锅确实不该让席羡青背,祝鸣抬手拽住他的袖口,安抚似的轻轻一晃:“他之前工作比较忙,好啦吴医生,既然有人替我做了决定,那就听你的话,再试最后一次。” 吴医生了解祝鸣的性格,意外于他对席羡青的信赖:“行,那我先叫人帮你备上药了。” “输一次液也要不少时间,你倒也不用在这里陪我。” 吴医生离开后,祝鸣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引诱席羡青离开:“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乖乖输完,不会逃跑的。” 席羡青是一个字也不带信的:“不差这一会儿。” “不良反应可没这么简单的。” 祝鸣还在吓唬他,“说不定一会儿我就起了满身红疹,哇哇大吐在你昂贵的大衣上,你现在走可还来得及。” 席羡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祝鸣自己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这话有点恶心,顿感无趣地在病床上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护士拉着小推车和输液瓶进来,帮他输上了液。 刚刚走几步路就开始乱喊乱叫,然而锋利的针头刺入皮肤,祝鸣倒是面色沉静地一言不发,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一年前他把医院当家住,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冰凉的药液通过静脉缓缓流入身体,祝鸣感到有些发冷,缩着身子正盯着输液瓶发呆时,只觉得身上一暖—— 他低头一看:“这是……?” 席羡青背对着他,正在关窗户,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昂贵的大衣,”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一会儿吐的时候小心点。” 祝鸣的嘴角动了动。他确实冷,也没推却,大大方方地将脸埋在了大衣的衣领里。 倒是没有预想中的哇哇大吐,当然一般药物的不良反应也不会这么快出现,只是因为药物成分的影响,加上方才复健时体力的消耗,困倦笼罩了祝鸣的身体,他的眼皮不可遏制地变得沉重。 但下意识地,他还是不想让席羡青看到自己过于病态的模样,便强撑精神道:“好久没见到洗洁精了。” 席羡青听出了话里的暗示,抬起眼:“这里是公共场合。” 祝鸣理直气壮地说:“可病房门是关着的,而且出于医生的责任,我需要定期仔细地检查一下。” “……我昨晚刚拍了照给你看。” “亲眼所见,和以图像形式看到的能是一个概念吗?” 席羡青坐在床边,良久都没再开口,很明显是不太想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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