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停住了,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剑刃离天靖帝的心口只有一指之遥。 站在慕璟身后当摆设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向前踏出一步,身形飘若鬼魅。他站在慕璟左侧,左掌虚按在刺客胸前,刺客双目圆睁,就这么僵硬了片刻,颓然向后倒下,尸体沿着金阶缓缓滑到地上。 如果有人切开这刺客的胸口,会发现他的心脉在是一瞬间被震断的。 那小太监收回手,金盘甚至还稳稳端在手上。 慕璟淡定地将茶杯顺手放回盘内,“你这杀人的手段倒是干净。” 周堂玉低声道:“御前不宜见血。” 慕璟笑了笑,道:“去把铜匣捡起来。” 周堂玉迟疑道:“陛下,这信……” 慕璟道:“信是真的。十七身上的是度思虫,用一次就作废,他们打不开玄机锁,便把这宝贵的机会用在了刺杀朕上。” 周堂玉低头,赞叹:“陛下英明。” 他小步下阶,将铜匣捡起,恭恭敬敬将其递到慕璟手中。 慕璟将铜匣在手中摆弄了一阵,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铜匣忽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侧面一个小盖子弹开。慕璟从中抽出一张纸片,将铜匣放入金盘中。 每把玄机锁开锁方式都不相同,而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把锁的开法,寄信的人,收信的人,与造锁的人。最后一个早已是个死人。 信上只有三行字: 海晏王次子未死,鹰部正在寻找。 世子无异动。 姚公子安好。 言简意赅,是季无松的风格。 看到最后一句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阅毕,他将信纸漫不经心地握入掌心,吩咐道:“不必太在意……盯紧鹰部,但不要打草惊蛇。他们爱找人找好了,十七年前海晏王还在的时候倒还可以多看他们一眼。” “……现在,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野鹫而已,多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小海晏王,又有何区别?”慕璟神色随意的笑着。 再摊开手时,信纸已化为齑粉,粉墨飘扬落在金阶之上。 -- 马车,又是熟悉的马车。 不同的是,车更破了,道路也愈加颠簸了,晚风凛冽,寒意逼人,路边枯枝张牙舞爪,满目凄凉之景。 莫远侧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手上拿着马鞭,一脚踏在隔板上,另一只腿悬在半空晃晃悠悠,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词和调甚是猥琐。薛凉月双腕被反绑着,靠坐在车里,非常不舒服,他抗议了三回,然而全被姓莫的王八蛋当作耳旁风。 薛凉月:“莫远!停下,咳咳咳……我有话说。” “……哼哼哼~~” 薛凉月:“莫远,我杀了你!” “……哼哼哈嘿嘿嘿~” 薛凉月只得拼着把他金贵的嗓子喊坏的风险,气沉丹田,冲外头大喊一声,“莫大侠,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路走、错、了!!咳咳咳咳咳……” 淫曲声一停,那头传来莫远懒洋洋的声音,“这次不回家。” “那去哪里?” 莫远勾了勾嘴角,慢条斯理道:“武林大会要开始了,有消息说这次武林盟虽不主持,但提供场地,在龙首山。” 薛凉月:“嗯?” 所以呢? 莫远:“所以我们去龙首山。” 薛凉月双眸微微瞪大,猛咳几声,“咳咳咳,去……去哪?!” “去龙首山,武林大会。”莫远语气依然很平静,平静中带着几分坚定,“去给你洗清冤屈。”
第9章 龙首 【震惊!武林盟主疑似他杀实则自杀?!】 【白云寺大弟子究竟是谁的儿子?】 【松风下清玄老祖到底死了没?】 【五年前,血衣门门主薛凉月死因到底为何?】 【六合剑派,你所不知道的发家之史。】 【那个昙花一现的怪才景安……】 【五义堂最神秘的四首座……】 【听剑阁五太保的秘密……】 …… 一切尽在《江湖都知道》!! -- 夜深如晦,城中寂静无比,只隔着几条街,远远听见更夫敲着梆子拖长声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内,一灯如豆。 一人黑衣蒙面,腰悬长剑,立于堂中。 一人白衣翩翩,手执玉扇,坐在几后。 黑衣人:“阁下就是江湖都知道?” 白衣人:“在下正是江湖都知道。” 黑衣人肃然起敬,拱手:“先生贵姓?” 白衣人玉扇轻摇,含笑:“免贵姓窦,名知道。” 黑衣人:“……窦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窦知道笑容愈发亲切:“一个字一百两,价格公道,童者无欺。小本生意,现银交易,至亲好友,赊欠免谈。想问什么,少侠不妨直说。” 黑衣人:“……窦先生真是快人快语。” 窦知道谦虚:“过奖。” 烛影摇曳,光影斑驳,墙上明暗交织。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自襟中轻取一纸,上面墨痕斑斑,字迹如野狗乱爬,横七竖八,颇有醉酒之姿。 黑衣人眉宇间掠过一抹阴霾,神情肃然,沉声问道:“我想知道……纸上的这些名字,还有谁活着?” 窦知道接过来,扫了一眼,笑了,“哎呦喂,少侠,你得破费了。” 黑衣人淡淡道:“钱不是问题。” 窦知道大喜! “我就喜欢少侠这样豪爽的人!” 他将折扇一收,自旁侧取一张洁白宣纸,挥毫泼墨间,笔走龙蛇,留下几个字迹。随后,他细心地将宣纸折起,双手呈上,殷勤递与对面的黑衣人。 “一共九百两,金银珠玉银票都行哈。”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几粒似珍珠而略透明的东西,放在桌案上,“这个行吗?” 窦知道轻轻拾起一粒,凑近端详,立刻满脸堆笑,“归墟眼,这是好东西,当然可以。少侠,你不简单呐。” 黑衣人将那张纸收入怀中,再次拱手:“告辞。” 转身欲走,却听窦知道在身后叫住了他,“哎,少侠,留步!” 黑衣人陡然警觉,双眸微眯,手抚剑柄,蓦然回首。却见窦知道执起桌上的一册小卷,笑容和煦,向他递来。 黑衣人:“……此乃何物?” 窦知道摇扇微笑:“少侠出手豪阔,在下好生钦佩。特赠本店最新的一本《江湖都知道》,小礼不成敬意。少侠千万收下,哪怕自己不看,逢年过节,送给亲友也是上乘之选啊!” 黑衣人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眼就看见封面上一行大字:“归雪楼大弟子楚秀究竟是男是女?原来,大家都错了!” “……” 黑衣人脸色阴沉,掀帘而出,身影没入门后的黑暗。 窦知道悠然坐于案前,口中吟咏着不成调的古调,就着烛光把玩着那一堆“归墟眼”,笑呵呵一脸守财奴样。 “白晓,五十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房梁上忽然幽幽飘下一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窦知道先是一愣,旋即笑脸立刻跨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彼此彼此——你来做什么?不欢迎不欢迎。” 梁上那个幽幽的声音又叹了口气,“你把那件事告诉了他,恐怕这次武林大会又不得安稳了……还嫌这几日江湖上风波不够多吗……” “与我何干?”窦知道眯了眯眼,冷笑道,“这世上只有银子与我相干。怎么着?想杀我?那你一个人不够。” 窦知道放下手中的归墟眼,懒懒道:“至少……得把你家‘那位’带来。” 房梁上一声轻笑,“谁说我是来杀你的?” 一人悠然从半空飘下,白衣长靴,身姿犹如九天谪仙,轻若落叶,悠悠落地,一点声响没有,那人抬头一笑,俊秀脸庞一派风流。 “我也是来做生意的好吗?” -- 龙首山,龙尾镇。 因着武林大会的缘故,镇上人潮涌动,江湖儿女背刀携剑,穿梭其间。不时有人骂骂咧咧,乃至拔刀相向,亦有旧友相逢,互相问好,笑语盈盈,携手相谈甚欢。 “好!不要手下留情!” “打死他!” “李师兄这招使的漂亮!” “祖前辈,好久不见!前辈当年那一招‘气震北斗’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啊!兄台是六合剑派的嫡传弟子?失敬失敬……”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镇上慢悠悠地晃过,并没有惹来什么目光。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赶车的人回身挑开车帘,将车内的人扶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披厚厚的大氅,戴着斗笠,身材高挑,露出衣袖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路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那车夫便回望过来,狭长双目凉凉的一眼看得路人心里发毛,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情不自禁的移开了目光,避免与这人对视。 这车夫不是好相与的,江湖多怪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人上去搭讪,车夫旁若无人地带着白衣公子进了那家客栈。 这两人当然就是薛凉月与莫远。 莫远这个人脑子有坑,执意带他前来武林大会“讨公道”,薛凉月对此事非常抗拒,奈何武功被废,没有内力肯定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一路从竹外桃花三两枝,行至寂寞荼靡花事了。 “两碗素面。” “好嘞。”小二利落地端上两碗清汤挂面,里面漂浮着两根孤零零的青菜苗,半点油腥子见不到。 斗笠下,薛凉月闷咳两声,语带忧伤,“大侠,你抢了我的玉佩,不知道换了多少钱,有钱可以吃点好的,这一路上素面来馒头去,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莫远看他一眼,轻声道,“乖,薛门主,你身体不好,那就吃点素的,这是为你好,为夫并不是抠门。” 这一句“薛门主”,喊得薛凉月心头一梗,他强压下怒火,尽量语气平缓地问,“大侠,咱们现在已经到了武林大会,你……打算怎么给我洗清冤屈?” “啧。”莫远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天天叫我大侠,我跟你说啊,私底下就算了,这几天在人前,记得叫我夫君。” 薛凉月:“……” 莫远一笑:“不介意的话,老公也行。” 薛凉月:介意谢谢。 他别过头闷咳两声,不知道是没喝药还是因为给人气的。 莫远放下茶杯,敛了笑意,身子微微前倾,深情地望向薛凉月,“洗清冤屈的事,你不必担心,清者自清,此次武林大会并非是由武林盟典主,而是听剑阁。听剑阁好歹也是个传承百年的正统门派,只要把疑点跟他们说清了,他们自然会与武林盟谈,把悬赏撤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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