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噻*#哈啦北搭,哈/@栗莫落多!” 为首那汉子嘴里吐出一串叽哩哇啦的鸟语,声音很洪亮,态度极其不可一世。 薛凉月眉头微微皱起。 北蛮人?! 这里是北庭边境?怪不得这么冷…… 薛凉月曾经涉猎过北蛮语,所以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大意是:柔弱的燕人,给我们让出最大的位置。 来北庭的客商中不乏懂蛮语的人,很快与同行人翻译了这句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为首的北蛮人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语气不耐烦多了。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冷冷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在大燕境内吧?北蛮野狗什么时候也能进长城了?谁给你们带的路?!” 说罢,不待旁人反应,他拿北蛮语又重复了一遍。 那北蛮骑兵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骂了一句什么,拉着缰绳就向那斗篷人冲了过去! 唰! 蛮人长刀出鞘,直劈眼前之人,而那斗篷人微微侧身,刀锋堪堪蹭着他的鼻尖划过,他手腕一翻,一把铁剑出现在手里,准而狠地刺向蛮人甲胄缝隙处。 蛮人手中刀看着笨重,却十分灵活,一个刁钻的角度弯回,架住了斗篷人的长剑! “铛!” 一声巨响,蛮人微微后仰,斗篷人退了几步,跃上小桌,足尖一点,身如飘雪,朝蛮人飞去。 铛!铛铛!锵! 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 其余蛮人也大吼着冲了上来,店里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不少人甚至朝外头逃去,也有几个人人走背字正好挡了那几个蛮人的路,当下被斩于马前,鲜血四溅! 角落里,莫远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挂着被吵醒的微怒,他侧耳听了片刻,神色一沉。 与此同时,酒肆另一边,斗篷人在几名北蛮骑兵的围攻下,已经略显左支右绌,这些蛮子虽然单拎出一个来都不足为惧,但胜在默契,一人刀尖刚被荡开,另一道锋刃又至,层出不穷,难以招架。 忽然,只见黑影一闪,接着一声惨叫,其中一个蛮人跌下马背。 他刚刚坐着的地方,赫然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手里握着一把细剑,剑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新鲜尸体上。 斗篷人定睛一看,一愣:“莫六?!” 莫远没搭话,此刻也没什么功夫叙旧,莫远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拖着那个为首的蛮人,其他人自己解决。 一柱香后。 地上倒了一串尸体。 为首蛮人的甲胄已经被全部卸下,连带着他的两条胳膊一齐躺在地上,大腿关节也被全部卸下,只得怒吼着趴在地上,莫远摘下了蒙眼的黑布条,拿衣袖擦了擦剑,随意地塞回竹竿里。 斗篷人拿下兜帽。 角落里林况睁大了眼睛,腾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大叫道:“师兄?!” 林奉雪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况一个箭步蹦到他面前,“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林奉雪声音冷冷,惜字如金:“看你。” “看我?”林况愣了一下,忽然生气起来,“爹叫你跟着我?凭什么?他答应叫我一个人闯江湖的!” “你以为我想看小孩?!十三岁,在锦绣丛中长大,你懂什么江湖?”林奉雪看起来比他还不开心,“要不是我看着,你现在已经被人偷了三十八回,被人抢劫十四回,这会儿尸体都不知道在哪躺着了!” 林况张嘴想反驳,莫远抬起头,在一旁凉凉道:“我说,你们师兄弟自家的事,能不能回去再说?——这蛮狗怎么办?” “哈路业!” 蛮人抬头吼了一句什么。 莫远偏过头,懒懒问道:“这蛮狗在叫什么?” “骂人的话,不用理。”林奉雪道,“这事我们管不了,移交官府吧——不行,北庭官府说不得与境外有勾连,我回去顺路送东都吧。” 莫远:“行。” 林奉雪扭过头,冲林况很不耐烦道:“喂,你也跟我回去。” 林况:“不——” 被林奉雪利落地一个手刀砸晕了,他一手提着林况,瞥了一眼莫远,客气道:“那莫兄,再会了。” 莫远:“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林奉雪,“喏,战帖,回去顺路给你师父。” 林奉雪:“你还在搞这个?!” 莫远道:“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来北庭干什么,就差一个血衣门和你们松风下了,等我打过师无夜,就去找你师父。” 林奉雪闻言冷笑:“我师父可不是六合剑派那个秋洋,他老人家剑法比我高出太多,你打过了我不算什么。” “哦。”莫远懒懒笑笑,把布条重新缠上眉间,“你还记得啊,手下败将,别蛐蛐了,我自己的事,左右都要打,你给带过去省事。” 林奉雪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战帖。 -- 目送林道长一手拎着蛮人,一手拎着林况,匆匆迈入雨帘,莫远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走回自己的座位,又倒了一碗酒,咕噜噜灌下。 酒肆已经空无一人。 都被那真刀真枪,刀刀到肉的打斗吓走了。 莫远趴在桌子上,想再睡会。 ……他没看到的是,一个人坐在他对面,漂亮的桃花眼隔着黑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晦暗,带着复杂的情绪。 犹豫了很久,薛凉月伸出手。 轻轻地,缓缓地拍了拍莫远的肩膀。 下一秒,莫远浑身一震,几乎是一瞬间蹦了起来,抽出身边的竹竿,竹竿极快极狠地朝前刺去。 薛凉月伸出两指。 轻易夹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竹竿。 莫远脸绷得极紧,他握紧竹竿,想要把竹竿收回,却发现自己的武器一动也动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沉声道:“你是谁?” 薛凉月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睁眼看看我。” 听到这个声音,莫远浑身一震,然后,他好像一个机关人被卡住了那样,手指,脊背,脸庞……全都一动不动,只有心跳越来越大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薛凉月站起身,伸手缓缓地、慢慢地扯下他蒙眼的布条。 布条下,是一双通红的,瞪得大大的眼睛。 看到薛凉月脸的那一刻,那双通红双眸里的瞳孔一缩,而后慢慢颤抖着放大了。 下一秒,他手倏然收紧,竹竿被他生生捏碎,长剑破竹而出,直刺向薛凉月要害! 薛凉月一动未动。 而那剑尖在将将要触及他身前白净衣物的那一刻,刹住了。
第74章 水中央(三) 莫远握剑的手剧烈颤抖着,手背青筋暴起,两眼被血色浸染,他死死盯着薛凉月的脸,他好像很想杀了眼前的人,但手中长剑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薛凉月轻声叫他:“小远。” 听到这个称呼,莫远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喝道:“闭嘴!” 他收回剑,剧烈喘息片刻,忽然头也不回地朝酒肆外面疾冲而去。此时外面还下着不小的雨,薛凉月身形一闪,拦到了他面前。 莫远来不及刹步,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薛凉月伸手扶住他的腰,低声道:“小远,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莫远一把推开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瞪着眼睛,“听你解释是怎么骗我的吗?还是解释骗我有多好玩?!!” 薛凉月怔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莫远指着他吼了一声:“滚!” 说着,便纵身从一旁的小窗内跳了出去,身影没入雨夜。 -- 莫远一口气跑出去好远,才停下来,扶着大树大口大口喘着气,低下头,手指剧烈颤抖着,雨水从脸颊上滑落,眼睛热得发烫,他想镇定下来,却完全无法做到。 薛凉月。 这个名字一度被他认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一个古怪的、废物的小孩,出于孤独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幻想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鬼妻,聊以慰藉无所事事又春心萌动的年少。 那一天他把头埋在薛凉月怀里,希望他能把自己带出那个噩梦,那人嘴上哄得好听,可是下一秒,就突然消失,徒留他一个人跪在血泊里,手足无措。 他慌乱地站起身,一遍一遍叫着薛凉月的名字,在黑色的密林中狂奔,撞到树枝,被石头绊倒……爬起来继续跑,直到体力耗尽,跪在地上捂着脸哭。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除了薛凉月。 爹死了,阿悦死了,娘不见了。 喜欢的“人”也不在了。 只剩下他一个了。 …… 三年了,他都已经忘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为什么?! 莫远手指狠狠插进树干里,咬着牙齿,脑子乱成一片,他平复了很久,终于稍微汲取了一点力气,缓缓站直,抬起头来。 他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蓦然看见,那一袭白衣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头发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嘴唇看上去很苍白。 莫远瞬间炸毛! “你别跟着我!” 拼尽全力对他吼出这一句话,莫远转头又跑远了。 -- 一路狂奔,天蒙蒙亮的时候,莫远浑身湿透地踹开了洪城一家客栈的大门,把老板老板娘掌柜一齐吵醒,并勒令他们立刻给自己腾出来一间客房。 所幸开春人不多,还有几间空屋,掌柜诚惶诚恐双手奉上钥匙,莫远一把拿过,哒哒哒地跑上了二楼,留下一串湿脚印。 他“砰”一声关上门,拉上门闩,拿出火折子点亮烛台,昏黄烛光下,周遭一览无余。 于是莫远一抬头,就看见床上正坐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薛凉月盘腿坐在床上,依旧是静静地盯着他。 莫远:“!” 他转过身,刚想继续跑。 却在门口猛然刹住。 此刻,他一片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三分。 一晚上,他一直在逃跑,却没有想过,这次的薛凉月……是真的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自己年少的癔症再次发作,所以又看见了幻觉? 越想着,莫远越冷静。 心也越凉。 他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背后有人靠近,薛凉月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 莫远脊背瞬间绷紧,愠怒道:“放开。” 薛凉月没动,他低声道:“小远,我搞错了。” 莫远轻微挣扎了一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薛凉月轻叹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把你带出去的。” 莫远冷冷道:“然后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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