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杉柏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沉了一沉,不过却没多说什么,只道:「那跟我来。」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之上。走了一阵,也不知是哪里的风忽而送来了许多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瓣,落了祝映台一头一身,也送来脉脉幽香。 祝映台此时正行经一座木梁桥,梁杉柏已经下桥,祝映台却因为刻意与他错开了一段距离还在桥上。香风吹得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屏住呼吸拍打自己的身上,想将那些花瓣抖落下去,结果一不留神与人微微一撞,身子一偏就踉跄了两步。祝映台一低头,恰恰是又一阵风过,这次送来鼻端的却是另一股香味,与此同时,在他的眼角也瞬间闪过了一抹明媚至极的艳红! 那是…… 祝映台猛然转过头去,却见不远处的另一座桥上,有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正与他隔空擦肩而过。 祝映台登时心头一凛,也顾不得周围人来人往,手撑桥栏,一个纵身跳跃,身形轻捷便往另一边扑去。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各个皆是惊讶抬头看那一个优美如同一只迎风翱翔的飞鸟掠过青空的身姿。 梁杉柏回过头来看到,不由惊诧地喊了声:「映台!」 祝映台顾不得向他解释,双脚落地,便急急追了上去。 前方那靓丽身姿在他落地之时曾略向后侧了一侧,艳红的唇角微微上扬,明明看不到脸孔,却勾出了一个让人足以联想到「倾国倾城」这种夸张形容词的浅笑。跟着,那人便又再转过头,向前不紧不慢地走去了,姿态是十足的挑衅。 祝映台一咬牙,拔出罗睺穷追不舍。路上有不少人,看到祝映台气势汹汹冲过来都急忙闪避,却还是碍了祝映台的事。祝映台连着追出了几条巷子,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往拐角处一转,待到再追过去,却发现自己转进了一条死胡同,一侧是王城的围墙,另一侧则是某栋宅子的院墙,前方一扇门似乎刚刚打开才关上,门上的门环尚在颤动。 祝映台捏紧拳头,刚刚那一个背影,他是何其熟悉,在他绝不会忘记的、最痛苦的记忆中,曾经有那么一个女人,明媚至极,却也狠毒至极,笑着在他面前堂皇离去。 那是艳鬼,苏月容! 祝映台不再犹豫,罗睺在墙上用力一磕,借力翻身跃入了那围墙之中……
第12章 吕子烈跪坐在地上,宽敞的大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火盆里的木柴因为被燃烧发出「嘎吱嘎吱」痛苦的呻吟。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他没有计算时间。 今天的天气其实真的不错,虽然是秋天,但是出了太阳,也不怎么冷,他进宫之前看到自己的公子府附近有株不知名的什么树爆出了几根新枝,还有路边的野花也开了,桃红色的小花瓣洒落在绿色的「毡子」上,看起来简直像是春天一样,但是这里却永远那么冷,这里的时间也永远都那么慢。 「这里」,就是齐国的王宫,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霸主齐桓公亲手砌起来的巨大丰碑!和这座王宫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叫无数齐人怀念的时代,那是齐国国力最强盛的时代! 那个时代,除了楚国,天下没有哪个诸侯国不以齐国马首是瞻,就算是傲慢到自封为王的楚王,最终也被齐侯率领诸国部队压境,迫得向周室乖乖谢罪,进贡包茅,而周天子,当时也将齐侯尊为可代自己行征伐之权的霸主。然而也是在这座王宫的内殿,年迈的齐桓公病卧榻上,被竖刁、易牙两个奸臣用砖石砌死全部通路,活活饿死,曝尸六十七日;也是在这座宫殿之内,齐桓公的五名公子互相残杀,手足同胞情谊崩塌如一抔散沙。 这是一座最恢弘的宫殿,也是一座最破败的宫殿;这是一处被无数宝物光华笼罩的尊贵之所,也是一处凝聚着天下最黑的浓黑的肮脏之地!美丽歌姬的歌喉再动听、年轻舞者的身段再美妙、焚烧的熏香再好闻,也遮掩不去死人的嚎叫、布满蛆虫的尸体、叫人恶心的血腥味所投下的浓重阴影。吕子烈总觉得,每次当他表面恭恭敬敬地跪坐于此,便能听到这座宫殿的深处传来昔日年迈齐桓公临死前最后的呻吟:「来人……来人……来人呐……」 通传的声音响起来,脚步声响起来,衣袂摩擦的声音也响起来,窸窸窣窣,齐昭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在属于他的、这个国家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跪座于下位的吕子烈立刻直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自己的父亲行了礼。 「儿臣子烈参见君父。」 齐昭公衣饰华丽,但穿戴却不怎么整齐,自从踏上齐国第一人的宝座之后,这位齐君常年过着昏庸无道的日子,沉迷于酒色女乐之中,除了看住自己的脑袋和位子,对于称雄天下,重光齐国门楣之类的事情似乎一点兴趣也无。眼下他也像是刚刚才从哪个貌美姬妾的床上爬起来,由于被打断了好事,对这个本来就不喜欢的儿子的态度便愈加冷淡和恶劣。 「可是国氏次子遇害一案查清了?」 「启禀君父,此案目前尚在调查之中。」 「那你是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要见寡人?」齐昭公的口气十分不悦,像是在说,如果你的理由不够充分,我随时可以给予你惩罚。那是一种已经外漏的杀机,吕子烈没有动声色。 「启禀……主公,国桀一案虽未查清,但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案求见主公。」吕子烈换掉了令他别扭的君父称呼,他想齐昭公大约也并不想听到自己喊他父亲。 他是一个「不祥」的孩子,是生下来就带来异象,被卜官称为会取代齐桓公成为齐国历史上第二位明君的「倒楣鬼」。 如果当初换做是太子舍被如此夸赞,齐昭公也未必高兴,何况是他呢?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姬妾的一个过于招摇的儿子。 何辜生在帝王家! 「哦?」 「启禀主公,国大人这桩案子,臣已大致有了眉目,但要想将人犯擒拿到案,臣还需向主公借几样东西。」 齐昭公面色一沉:「前日你赴南山义庄不是已经借调过城中驻军,怎么,就这么一桩杀人案竟是如此难办,要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军吗?子烈啊,你虽是寡人的儿子,可也该明白,越是身居高位者越应当循规蹈矩,若是人人都效法你这般,我齐国的法令可不是要乱了套了!」 吕子烈情知齐昭公担心他动用军力是图谋不轨,深深叩拜道:「回禀主公,臣要借的并非是这临淄城中的驻军,臣只是想向主公借一件物品、一个人还有一句话。」 「哦?」齐昭公这次又「哦」了一声,但口气就和缓了一些,既然不是关乎重要,他也感到好奇起来,不知道吕子烈想要借什么。 国桀那桩案子齐昭公也已经听亲信回禀过,知道其中确实有些蹊跷,只是吕子烈的存在对他始终是根刺,杀子名头不好,他便想着多多为难这个儿子,最好让他在什么棘手的事情中自己丢了性命,所以就连分封给吕子烈的封地羽邑也是一处民风剽悍、土地贫瘠、十分凶险的去处,可谁能想到这儿子去了之后竟将那小小地方治理得河清海晏,甚至民间传闻还得了神助呢?所以说,吕子烈真是个招人嫌的家伙啊! 「你说说,这一件物品、一个人、一句话又是什么?」 吕子烈道:「臣斗胆想借的这一件物品乃是我齐国祖庙中供奉的霸主弓。」 霸主弓是当年周天子着周公宰孔赐与齐桓公的一张朱漆良弓,这其实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件礼器、一件信物,代表着周天子对齐桓公的礼敬,说明周天子赐予了齐桓公代自己讨逆征叛的权力。自从齐桓公死后,这张弓就被供入了齐国的祖庙,只有每年祭祖的时候,才会被请出。 齐昭公冷不丁听到「霸主弓」这三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吕子烈竟然想借这么一件形式大过于实用的东西,但他还是不会随随便便就答应下来,齐昭公觉得他这个儿子太过聪明,所以总疑心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有什么深刻的目的。 「要借的人呢?」 「大祝顾宗喜。」 「顾宗喜?」齐昭公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子烈啊,你借这一人一物究竟是为何?」 吕子烈道:「回禀主公,国桀、连斐两案纠葛甚深,臣猜测当是同一凶嫌所为。近日经过追查,心中也已有了些主意,只是这凶手看来乃是擅使邪术之人,十分不好对付。臣的两名手下先前在追查之时已经吃过苦头,南山义庄之事又伤了城中驻军数人,可见以兵武之勇虽可沙场克敌,但在讨伐邪魔外道之时,便落于下风,而霸主弓乃昔日周天子所赐,经祖父之手,又于祖庙享用香火多年,其正气沛然,定可克制邪魔外道。大祝顾宗喜则是国中巫族佼佼者,有他掠阵,臣方可心安,故此向主公借这一人一物,还望主公应允。」 齐昭公脑子里将这番话反复过了几遍,并未听出什么问题来,不过是一件礼器一个人,横竖吕子烈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答应他不会有什么损失,不答应却反显得他这个主公做得心胸狭窄,针对性过强。 于是齐昭公轻轻咳嗽一声道:「好,寡人就将大祝顾宗喜借于你差遣,至于霸主弓,明日我便让舍儿亲自带人前往祖庙请出,再差人送至你府邸,这一人一物,七日后归还便是。」 吕子烈赶紧俯下身去,以额触地道:「臣谢主公恩典。」 「对了,你不是说还有一句话吗?」齐昭公问,「是什么?」 「臣想请主公金口赐言。」吕子烈道。 「你要什么话?」 「请主公下令,自七日后始,两月之内,临淄城中女闾一律歇业。」吕子烈抬起头,慢吞吞地说道。 ◇◆◇ 那一头一间叫做「谁人不醉」的酒楼里,巫缄则正坐在靠窗的雅座享受他垂涎已久的豪华午餐。 「来喽,酱牛肉、烤羊肉、卤肘子、爆炒海瓜子、葱烧海参、芙蓉百花鲍、还有十个鲜肉包子!」小二看似殷勤地布着菜,其实心里直犯嘀咕,要不是这人进来就亮出了公子子烈府的信物,他还真要以为是个来骗吃骗喝的,毕竟看那一身打扮,怎么都不像是个有钱人。 本来转头看着窗外还有点样子的巫缄一看到满桌菜顿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口水都像要流下来。 小二不由得又看了那放在桌上的公子子烈府信物一眼,暗暗告诉自己要安心、放心、定心,这玩意是冒充不来的,这人一定能付清饭钱! 巫缄才不管小二心里在想什么,抄起筷子就开吃,动作飞快还十分贪心,瞬间把个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一只小松鼠。二楼雅座多半坐的都是些有钱有身分的人,看到他这样纷纷直摇头,甚至有人提前结帐下楼去了,显然是不屑与之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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