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对妖鬼之成见由来已深,然追本溯源,世间妖鬼从何而来?乾元年间为平魔祸,先是平民女子,后是豪族贵女,就连帝室宫妃公主,都不得不献于天外邪魔,耻莫大焉!” “帝室世族对天下妖鬼赶尽杀绝,逼迫孕育妖鬼的女子舍性命而殉贞洁,为天下众生?为其自身颜面而已!” 台下有劳苦百姓,有世族子弟,有仙道院的学子。 仙都十二将已经四分五裂,管不住玉京城内愈发激烈的冲突,九方家派出的部曲也不敢公然对这些名士喊打喊杀。 好不容易想办法将人客客气气地从台上架下去,那言辞激昂的名士竟身形灵敏地骑上一名九方家修者的肩,引得底下围观者一片轰然叫好声。 这些人自然不是今日才冒出来的,自照夜元年始,就有不少人反对屠杀妖鬼。 只是这些人力量微弱,即便凭借一时意气冒头,也很快就被摁了下去。 没有几个人有阴山泽那样的运气,能够得南宫镜助力,夫妻二人瞒天过海,竟然借着无色城,光明正大地在磨刀霍霍的世族手中救下千万妖鬼。 他们救了妖鬼墨麟。 正如救下当年跪在九方家庭院中受罚的自己。 九方彰华默默攥紧了指尖。 时局如釜中水,正当沸然之时。 釜底抽薪,方止此沸。 - 鼻尖嗅着一丝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息,琉玉缓缓睁开眼,望向陌生的帐顶。 是灵虚降真香的味道。 她眼珠微动,视线落在床榻边的身影上,良久,唇角牵动眼尾,面上浮现一个冷淡讥讽的笑容: “檀宁在我的茶水里加了什么?” “你们竟然联手背叛我?” 九方彰华已坐在床榻边看了她许久。 在她醒来之前,他都恍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直到此刻她开口,用这样仇视又睥睨的目光望向他,他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两个时辰前,檀宁带着琉玉到了一处城西酒楼内。 酒楼存在多年,从前琉玉未嫁前偶尔也会光顾,但她并不知道,这处酒楼是九方家在玉京的据点之一,其中内嵌机关暗室,一路连至城东九方氏私宅。 檀宁借口于琉玉密谈,支走了朝鸢朝暝二人,随后便带着服药晕厥的琉玉从暗室离开,乘私宅外久候的白羽孔雀车一路进了九方氏府邸。 为了通过自家府邸的盘查,九方彰华颇废一番脑筋。 好在现在尘埃落定。 这天下没有比九方氏府邸更安全,更难以攻克的地方了。 “我们这样的人,在外入口的东西从来都要经层层盘查,我本来还做了一番计划来应对,没想到你就这么接过了檀宁准备的茶水,你对她,未免有些太信任了。” “不用尝试行炁,你既会出现在此,应该对我的谨慎有些准备,除了那一粒散炁丹,还有一道离魂咒封住了你的炁海……” 啪! 极清脆的一巴掌扇得九方彰华偏过头去。 这一掌就算没有运炁,也有非同常人的力道,九方彰华没有避闪,齿尖刮过颊肉,口腔里很快有了浓烈的铁锈气。 琉玉还要再扇,这一次他攥住了她的腕骨。 闪烁着冰冷厌恶的眼眸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若是以前,被她这样看着自己只怕会心痛难忍,可此刻当他能如此轻易地掌控她,那一点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稚兔。 从膳房里不慎跑出被他捡到的稚兔毛发洁白,漂亮得像一团雪,他给它洗净擦身,喂它草料,给它用旧衣做了个柔软的窝。 九方氏的长公子不得宠,这只稚兔是为数不多属于他,能由他掌控的东西。 直到那只稚兔被剥皮剔骨,端上了他的食案。 无权之人,握不住任何珍视之物。 而现在,他终于能重新拥有一件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宝物,漂亮得熠熠生辉的珍宝。 “檀宁在哪儿?” 九方彰华眸光潋滟,温声道: “为了今日之局,她担惊受怕许久,怕生什么意外,还执意要一路陪你入府,此刻在客房休息。” 琉玉眯了眯眼:“你软禁她?你不信任她?” “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他握住琉玉松软的手指,眉眼含情。 “我记得,从前因我总是试图替檀宁说好话,几番惹你生气,这样的事,今后我不会再做。” 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笑容。 但此刻映在琉玉眼中的九方彰华,却好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森然鬼物,温润如玉的皮囊下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在涌动,随时要撕开假面而出。 琉玉已料想过最坏的情况,眼底没有丝毫畏惧。 她视线挪向他身后。 这不是九方彰华的寝居,虽然她以前也从未光顾过,但光看纱窗透出的窗景没有竹子,也知道这不是他会住的院子。 如果九方潜抓她,一定会将她关在府中水牢严加看守,而不是弄这样的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 “抓了我的事,你没有告诉九方潜?” 琉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你在这府中有自己的势力?你对九方潜有异心?” 回想起前世九方彰华在九方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琉玉觉得似乎也有迹可循。 既然这样,天甲三十一的下落,他或许也清楚。 “九方潜常年不出府邸,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真将整个九方氏牢牢抓在手里,如果是我的话,想要摆脱九方潜的掌控,就会从最末端入手,慢慢朝核心渗透——难怪从前你愿意将那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和庶人纳入九方家,也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 九方彰华面上笑意渐渐褪去,无言地望着琉玉的面庞。 琉玉轻笑: “你想要九方潜死,这不奇怪,既然我们有同样的目的,不如暂时携手合作,那只被你们窃走的天甲三十一,我们这边有人知道该如何操纵它,它落在九方潜手中对你我都不是好事,你难道不忌惮吗?” 她的另一只手攥住九方彰华的手腕,挣脱了他的束缚,反过来,用她的言语和目光徐徐包围了他。 九方彰华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微弯: “好啊。” 他从芥子袋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放在琉玉面前。 “用你的炁流在这上面打上烙印,我将此书送至妖鬼墨麟案前,就算我们联手,如何?” 琉玉垂眸扫过那页薄纸。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一别两宽,各行大道】 ——他居然还提前替她和墨麟写了和离书! 琉玉简直为他的痴心妄想发笑。 她将那张纸撕碎,随手朝他的脸洒去。 “你真的认为以你之力能与九方潜抗衡?但凡行差踏错半步,你身后就是无底深渊,连一个拉你的人都没有——彰华,以我爹爹心软的程度,你现在回头,他会原谅你,你很清楚。” 九方彰华有些出神,目光失焦地喃喃重复一句: “真的吗?” “真的。” 假的。 琉玉面不改色地撒谎。 “可我……”他埋首于掌中,缓慢地抬起头,“为什么是我回头?” 他掩唇低低地笑,只在九方少庚眼中见过的恶劣神采出现在这张如玉如彰的面庞上,这才令人猛然发现兄弟二人的相似。 他抓起琉玉的手放在他小臂上。 “摸到了吗?这是在水牢留下的鞭伤,是那次向你透露玉面蜘蛛的消息受到的惩戒。” “还有这一道,阴山岐在太平城遇袭,我也曾试图打探他们动手的时机,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历数过往,有琉玉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我夹在两家之间,替阴山氏谋取自家情报,换来的是什么?是无数道鞭伤,和师父的一句‘忘了从前那些戏言,另择新妇吧’。” 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要捏断琉玉的骨头,眸中血色也愈发浓郁。 “而那个妖鬼墨麟,他又做了什么?他的付出有我的千万分之一吗?凭什么他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就连你,你在朝天阙上主动向墨麟提亲,我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师娘竟还要我去挽留你——琉玉,你抛下我,甚至没有给我一句解释,是你,你先负了我。” 琉玉用带着几分悲哀的目光望着他。 “所以你就要我阖族覆灭,以报此仇?” 九方彰华眸光微动,握紧琉玉的力道松了松。 他道:“我不会杀阴山氏的人,但我不会让你们在凌驾于我之上。” “说谎。” 琉玉毫不犹豫地嗤笑了一声,她盯着九方彰华苍白的面色,道: “人是会在言辞中替自己开脱的,你说这番话的时候,当时真是如此作想吗?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顾生死一心为阴山氏的利益付出吗?你有私心,这不是什么耻辱的事,但你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谴责我和我爹娘,未免太可笑了!” “让我告诉你,你方才这番话唯一真实的一句就是你想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为此,你可以亲手杀我爹娘,可以看着阴山氏覆灭,也可以放纵一些你自己都瞧不上的人来羞辱我,等我死后,再假惺惺留着我的尸首怀念,你口中的自己,是你幻想出来的自己,你知道真正做到这些事的人是谁吗?” 九方彰华眼中倒映着她咄咄逼人的模样。 明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是琉玉,但他却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字一顿,像是用一把钝刀刺入他胸膛,慢慢拧转。 “——是墨麟,一个你瞧不起的妖鬼,却你是真正想成为的样子,九方彰华,你活得就像个笑话。” 闭嘴。 不许再说下去。 九方彰华在快要窒息的一瞬,将想要捏断她脖颈的手挪向她的腰带,轻轻一扯。 仿佛要生剖他心脏的话语终于消失了。 但却响起了一声更加轻蔑的笑声。 “簪缨世族的贵公子,名冠玉京的芝兰玉树,何等的出身教养,面对一个不肯爱你的女子,所能想到的办法,竟也与地痞流氓无异吗?” “阴山琉玉!” 腰封被他粗暴的扯下,衣襟散乱,露出吻痕未消的肩头。 九方彰华瞳仁蓦然紧锁一瞬,妒忌与愤怒在他眼底掀动起难以遏制的风暴。 琉玉眸光亮得像火,没有半分慌乱畏惧,凝视着他已乱了分寸的视线道: “我可以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但你可以吗?你精心维持的容色不及他半分,实力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就连这种事也会被我放在天平上衡量,对比。” 琉玉向下撇去一眼。 “不仅人品不如,连长短大小也不如,你还想被比较什么?还想自取其辱到何等地步?九方彰华,你大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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