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所以冥君一直非常恨你。” 山欢一直在观察楼烬的神情,“在你登神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愿意见你,连带着也不怎么待见赴烟,在你神魂俱灭之后,赴烟记着你对班仪母子的愧疚,可没少往冥界跑。” 楼烬明白了,怪不得当时是江灼来替班仪偷玉冥杯,原来是在替如炼偿那些还不完的债。 ……世上还真有这么执着的人。 “说起来……赴烟的赴字,应该是奔赴的赴吧?” 山欢嗯了一声,道:“其实是他自己这么叫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个凡人傅烟。” “如炼……”楼烬改口,“我当时,对他好吗?” “很好,但其实也不好。”山欢半靠在桌边,支着下颌,眼神也飘到了江灼那边去,“我认识傅烟,也清楚我弟弟的性子——你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真的太不相同了,一个热烈得像天上的太阳,一个内敛又木讷,一看就是一块石头。” 楼烬顿了一下,道:“我不明白,因为他像一块石头,所以我就对他不好?” 山欢收回目光:“你还记得赴烟是怎么诞生的吗?” 楼烬摇了摇头。 “当时凡人傅烟早就魂飞魄散了,”山欢说,“你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的魂魄,便只能从他的墓前拿走一块石头以作纪念,但恰好有一缕残存的魂魄寄附在这枚石头上——就只有一缕,但就因为这一缕神魂的存在,加上你千百年来天天盘那石头,它才终于得以开灵化形,成为了现在的赴烟。” 也就是说,在江灼身上只有一缕神魂是属于傅烟的,所以他们是同一个人,拥有相同的容貌和身形,但性格却大相径庭,记忆也并不相通。 所以,如炼当时期盼的是凡人傅烟的重生,而非现在的赴烟。 山欢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好,又或者这些事本就不是能忘却的,故而都过去这么这么久了还依旧能如数家珍。 “你收他为徒,教养他,培育他,细心呵护,但你会在发现他和凡人傅烟的不同时,时常会不自觉流露出一种连你自己都察觉不了的失望来。你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刻意表露出来过,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所以他拼了命地对你好,想要偿还你对他的恩情——他这颗心脏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还是为了救你,只可惜没救下来。” 楼烬眉尾一跳:“——神魔大战?” “不错,神魔大战。” “堕魔之后,你作为魔君几乎可以说是称霸六界,公上胥对你早有忌惮,于是设下阴谋造谣构陷你欲图不轨,于是率众神围剿讨伐。最后你被架上了混渊海的白玉台,奄奄一息之际,赴烟替你挡下了致命一击。” 说完,山欢看着他,慢慢地补了一句:“当时,我也在那。” 楼烬默默握紧了拳,回眸看向榻上那了无生机的人:“他……” “按他的说法,是想偿了你这条命,也算是还了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但我总以为他是喜欢你。”山欢笑了笑,玩笑道。 但楼烬没笑出来,他的眸光冷了一瞬,很快又将那突兀的杀意藏了下去:“若早知如此,当年我重返神界,登临神君之位时,就应该杀了公上胥的。” 山欢突然说:“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登神还没多久就凭着自己的实力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一直杀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早听说人家讲‘天命之子’,当时我才见识到,原来你就是这样的存在。” 楼烬顿了顿:“……欢姐谬赞了。” 闻言,山欢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也跟着赴烟这么叫我?” 楼烬愣了一下,抿唇一笑,揭过了。 这是他从进屋后第一次露出笑来,山欢觉得新奇,又觉得有点可惜:“都过去那么久了,反正你也想不起来,倒也不必这么沉重。” 楼烬又问:“那我到底为什么没杀了公上胥?” 山欢想了一下,道:“具体为什么我给忘了,但总归是你心软了。” “……心软?” “毕竟当时公上胥还小,”山欢说,“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和你当年被送下凡界时差不多。” 楼烬轻嗤一声,讽道:“……百无一用的怜悯和同情。” 山欢笑了:“你这么说自己的?” 楼烬:“……” 事实上,尽管拥有了如炼的记忆,楼烬依旧很难把自己和如炼联系在一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如炼,但又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跟他没关系。 从这点上说,他和江灼是一类人,都拥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都和彼此有着那么深的联系。 “如果当时是东极在,估计公上胥就不成气候了,”山欢笑容淡了些,“在你第一次要提神界众人引去恶念时我就找过他,后来你被围剿那一次我又去找过他,他两次都没同意出手。” 这句话勾起了楼烬的回忆,他顿了顿,道:“其实我能理解东极,就像他说的,他有他作为上古神兽的宿命,他若真能随随便便出手,天地就乱套了。” “我当然也知道,”山欢慢悠悠地玩着颊侧的头发,眼神从江灼身上慢慢移到了窗外。 半晌,又道:“……我一直都知道。” 楼烬了然:“你是觉得……如果有一天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担心他什么也不会做,是不是?” 山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其实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做什么。” 山欢说完就喝茶去了,楼烬却总觉得她这句话应该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才对。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但我怕那一天真的到来时,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我还是会崩溃,会失望,会怨恨。因为我不想变成那样,不想让两人曾经的耳鬓厮磨和山盟海誓止于怨怼,所以我选择离开。 山欢起身去榻边看了一下江灼的情况,楼烬也跟着站起来。 山欢将江灼身上的薄被往下揭了一点,探向他的颈间,而楼烬则不忍再看那黑洞洞的缺口,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怪不得赴烟说你和东极是孽缘。”他冲着山欢的背影道。 “也算是吧,”山欢泄愤似地捏了捏江灼的睡颜,“但要我说,你和他才是真正的孽缘。” 她收手起身,转了一半的脸过来:“你知道吗,赴烟重生之后过了大概一百多年吧,你跟我说过一句话。” 楼烬:“什么话?” “你说,你觉得那个站在白水河边对你回眸一笑的少年永远不会回来了。” “……”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说这些……楼烬觉得山欢是有意报复。 他就不该说“孽缘”那两个字。 山欢还觉得不够解气,雪上加霜道:“你怀念凡人傅烟其实没什么错,几年相处下来,我也待他如亲生弟弟一般,所以我也很难接受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你知道吗,我和你的区别就是,我接受了傅烟永远回不来的事实,而你却总透过现在这个赴烟去看一个已经回不来的人。” 楼烬:“……别骂了。” 山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状,楼烬有点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还真笑得出来。 “其实你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也挺好的,”山欢笑够了,“不然我怕你愧疚到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弟弟。” 楼烬想说,但有的事也不是说记不起来就能揭过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江灼,于是他便问了。 “我记得他很喜欢梨花,待一切平息之后,如果我送他很多很多梨花的话……” 山欢不说话了,嘴角微扬,要笑不笑地看着楼烬。这位身量九尺的男人此时显得异常局促,目光游移不定,双手本是舒展的,不知什么时候攒成了拳。 整个场面就变得有点微妙了,山欢可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么可能不明白楼烬到底要问什么。 “你随我来。”她率先一步往屋外走去。 楼烬紧随其后,跟着山欢七扭八拐,面前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楼烬这才想起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江灼存放魔骨的那个石室了。 门口有一层结界,是山欢设下的。 她一边施法解开结界,一边回头对楼烬说:“他之前去人界时偶然见到了漫山遍野的梨花,便问你能不能带回去种着,他本以为你不会答应的,结果你破天荒同意了。” 随着结界的解除,石室便一览无余。 楼烬透过黑暗看去一眼,发现里面竟堆满了酒坛。 他太熟悉这世间的佳酿了,只靠气味就知道这是他最爱喝的桃花酿。 ——然而江灼几乎是从不喝酒的。 山欢还在接着说之前的事:“后来无上宫里总是种着梨花,那都是他从人界一棵一棵搬过来种下的,这也是他在无上宫里留下的唯一一个属于他的东西。” 酒香扑鼻,楼烬觉得自己心跳快了些,眼神便移不开了,心不在焉道:“原来他竟会对你说这些心思。” “你不觉得他很好懂吗?一看就知道了。”山欢神秘兮兮地靠近,“比如我就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桃花酿。” 楼烬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自己去问他啊。”山欢说。 楼烬终于笑了。 都不用问,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 待重新回到卧房,山欢突然拉住了楼烬,道:“如果赴烟永远都想不起来你和他在凡界的那些过往,你会觉得介意吗?” 楼烬转过脸来:“为什么会介意?” 山欢没说话。 “想不起来才最好。”楼烬道。 山欢心头一跳,就听见楼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样他才永远是江灼。”
第74章 善后 江灼的心脏之前是用神魂粘回去的, 这次不能再用同样的方法了,于是楼烬在想,倒不如用万年寒冰冻起来, 结实又不会碎,只是不知道早有寒伤在身的江灼能不能受得住。 唯一的好事就是, 之前江灼身上的寒伤之所以一直未能祛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寒气深种进了心脏的缝隙里, 如今心脏被他自己捏碎了,这么一来寒气倒是能得以轻松祛除。 楼烬花了三天才将这心脏上的所有寒气除净,山欢又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清元还没有死,只是如今不知道被公上胥关在了哪里。 “他想杀也杀不了, ”山欢嗤鼻一笑, “当初他为了保全自己诱使所有神都签了魂契,但凡沾了血就是弑神,天罚不会饶过他的,所以他但凡想除之后快就只能走审判这一条路。” 楼烬皱眉:“这消息确定属实?” “你不信我?”山欢似笑非笑。 “不是, ”楼烬解释,“神界中人基本都将公上胥奉为圭臬,很难想象有人会出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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