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爬上了楼烬的后脊,抱着江灼的手也顿然锁紧了。 “你做了什么?”他嘴唇抖了抖,连声音中都染着浓浓的震栗和难以置信,“你把你自己的心脏……捏碎了?” 江灼的睫毛翕动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精疲力尽地笑了笑,然后把心口佛拿了出来,交给了楼烬。 “复活……如炼……”鲜血充盈在江灼的喉中,他因此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每说一句话,便有一口血涌出来,“楼烬……” “怪不得你说你早晚会死……”楼烬怔愣地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色,赫然怒道,“就是因为这个?!” 在这一刻,巨大的后悔将楼烬吞没了,早知江灼是这样的打算,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帮江灼。 看着江灼空荡荡的心口,楼烬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我都说了我就是如炼,你非不信!好好活着不行吗?!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江灼伸出手,摸了摸楼烬的脸,那只手就在楼烬的颊侧轻轻一蹭,然后垂了下去。 “你别死,江灼,”楼烬睁大眼,视线却依旧模糊了,“你若敢死……你若敢死,你就再也见不到如炼了。” 说着,楼烬伸手去夺江灼手中的心脏碎片。他想把这些碎片重聚原样放回去,可这些碎片碎得不成样子,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再难成形。 楼烬额上已经冒出了汗,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拼凑着,掌心被锋利的边缘磨破了,血淌了出来,满手的碎片都被暗红慢慢浸透。 怀里,江灼已经没了气息。 楼烬紧抿下唇,终于放弃了。 “得先带你走,”抱着江灼冰凉的身体,楼烬喃喃,“之后再找你算账。” 于是他把心脏碎片和心口佛往怀里一揣,抱着江灼站了起来。 他没注意到的是,被血浸润的碎片上开始慢慢泛起晶莹,这些晶莹的东西突然凭空而起,像云雾一样聚在空中,随后化成一道光,在一眨眼之间就钻入了楼烬的眉心。 熟悉的痛苦席卷全身,楼烬足下一个踉跄便半跪在地,江灼也摔出去了几米远,重重跌在了火光旁。 楼烬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着,极度的痛苦犹如汹涌的怒涛,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残存无几的神志,他只能紧紧捂住心口,试图抵挡那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他的目光艰难投向江灼倒下的地方,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遥在天边,好像隔着一万米的茫茫沧海。 无助将楼烬淹没了,他竭力想要呼喊江灼的名字,声音却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一样,除了隐忍的痛吟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苦寻不得的这一魄原来就在江灼的那支离破碎的心脏上,在江灼捏碎心脏的那一瞬间,终于得到了解脱。 至此,两魄归位。 而公上胥也终于出手了。 他慢慢地走到楼烬身边,低头看了他一会。 现在无疑是楼烬最脆弱的时间,神魂归位后还需要时间调养,上次楼烬都睡了多日才醒,更何况是这最后一魄。 要想杀楼烬,就只能趁现在这个时机了。 公上胥的手中,银蛇汇聚成一把熠熠生辉的长剑,那把剑就悬在楼烬的头颅之上,随着公上胥手起刀落,剑刃上瞬间迸发出极其刺眼的雷光。 楼烬死死睁着双眼,眼见着剑刃近在咫尺,几乎割进眼球,却被另一道光在空中拦了下来。 反应过来时,一个瘦弱苍老的身形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清元。 在楼烬垂危的这一刻,清元终于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替楼烬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快走——!!” 楼烬还不及回话,只听清元沉喝一声,从掌心中驭出一道涓涓水流,将楼烬和江灼两个人都裹在了其中。 楼烬的视野被水流所遮蔽,只听公上胥的声音响了起来:“千年前,果然是你救了如炼。” “我都想起来了,”清元冷笑一声,“你这个叛徒!” 公上胥没再说什么,只见一道寒芒隐隐约约指向了清元的喉咙。 楼烬心中一惊,但他实在太痛苦了,痛苦到连抬一下眼都费力。 他想让清元躲开,这是他和公上胥的争端,自然应该由他自己亲手了结。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所能做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元软绵绵地倒下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 楼烬狂吼着,拼了命从水流里往外爬,可这水流愈发湍急,带着他往不知名的地方去,远离混渊海的所有是非。 在这一刹那,往事的种种瞬间涌上了心头。 伴随着最后一魄的归位,那些沉寂了千年的记忆也终于被唤醒,楼烬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自己和江灼的过往,想起了班仪一家的死因,想起了山欢和东极的恩怨,也想起了他对清元所欠下的永远都还不清的恩情。 —第三卷·恰照梨花·完—
第68章 如炼 星野低垂。 身着素色道袍的年轻女子行色匆匆, 她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五六岁左右的模样,为了跟上女子的速度而不得不小跑着。 男孩跑累了便停下来歇了一会, 就这几息的工夫距离又拉远了,他便重新迈起小腿追上去, 跟在女子身后问:“姐姐,我们要去哪?” “找个地方安置你。”女子停下脚步, 回过身来,摸了摸男孩的头。 小男孩没说话,只咬了咬下唇,于是女子又摸了一下, 安慰道:“阿炼不要怕, 这是一家好人家,等你学有所成,我会回来接你的。” 男孩迟疑着,微微皱起眉头, 神色中满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严肃,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随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女子带着男孩上了山,山门口有上千级台阶, 女子脚步轻巧, 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小男孩却显然有些吃力,于是女子走一段便停下来等,但从不说帮他一把。 爬上了台阶便是一座气派的宗门, 女子上前敲开了门,对男孩说:“你在这里等我, 等我让你进去,你再进来。” 男孩看着女子,又点了点头。 女子收回目光,迈了进去。 屋内点着昏黄的油灯,一对夫妻跪坐堂下,恭恭敬敬地对女子磕了三个头:“参见清元天师。” “不必多礼,”女子隔空将二位扶了起来,“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武宗主。” 素袍女子便是清元,而这对夫妻便是武高班仪二人。 武高引着清元上座,点来茶壶为她满斟一杯。 “那天生神格的孩子……眼下就在门外?” “嗯,”清元也不说用茶,温热的氤氲绕在她的脸畔,遮住了她有些怅然的眉眼,“只不过他身上被下过咒决,所以这会儿还是凡胎凡躯,待到修为到达一定境界才能重铸龙身。” 说着,她的目光在武高班仪二人身上环了一个来回,最后落在了班仪的眼中:“到时候,我便接他回家。” 只进门这片刻的工夫,清元便看出来这对夫妻中是夫人说了算的,武高态度柔和,而这班姓女子则眼神犀利,仿佛有什么想说的,又碍着丈夫在场不好说出口。 于是清元道:“班夫人可是有什么疑虑?” 班仪沉吟片刻,直言道:“天师神通广大,修为通天,若是您都无法保护这孩子,我们这区区一个凡人仙宗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这话并非自贬,班仪确实一直想问。 “早前外子接了您这边的传讯,我还以为是您玩笑来着,”班仪说,“不是我不愿意帮,是怕到头来又帮了倒忙,还得您去善后。” 清元沉默了一会,端起茶来喝了。 她好像是不怕烫一般,一口喝了半杯,就要落盏时又重新把茶杯端起来,将剩下半盏也喝了,这才放下茶杯,重新看向了班仪。 班仪正要为她再添一杯,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端茶壶的手就在空中停住了。 “莫非是神界……”她话没说完,戛然顿住。 “夫人既然猜了出来,我也就不瞒着了,”清元语速很慢,“接下来神界恐怕会有大乱,他的父母将他托付给我,要我带着他远离争端,但……” 她停下来,顿了顿,接着说:“但我不可能明知好友有难却抛下一切不管,毕竟,无我相助,他们几乎没什么胜算。” 清元的嗓子有点哑,但是语气很沉很稳,配合着她一身的素色道袍和一贯云淡风轻的表情,浑然透着一股超然绝尘的威仪来。 班仪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武高便问:“神界大乱,会否波及其他五界?” 清元又沉默了。 而班仪和武高的心也跌到了谷底,就在他们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沉默的肯定时,清元才道:“这是神君之争,如果这孩子的父母赢了那便一切好说,可若是公上氏一族登临君位,他们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其他五界恐怕也要变天。” 班仪道:“变天。” 清元颔首:“嗯,变天。” 班仪心中有一万个问题,譬如怎么变,变到什么地步,生灵涂炭,还是别的什么……无法设想的结局之类的。 但她没问,因为她知道她问了清元也回答不了。 班仪不了解神仙之间的斗争,但她与武高两人的修为却恰好即将登仙,若是真的依清元所说,公上氏登临君位,那设若有朝一日他们夫妻真的登仙,而这一切又东窗事发……那孩子会有什么下场,他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清元看出了他们的犹豫,站起身来,深深地弯下腰去,直到上半身都与地面平行,才道:“这是我和他父母欠你们的,是神界欠你们的,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清元在此愿发毒誓,定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不然就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武高有点不忍:“天师何须至此,您庇佑我宗多年,我们欠您的早就数都数不过来了,更何况那孩子也是无辜的。” 清元没有说话,于是武高叹了一息,上前将清元扶了起来。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如炼,”清元直起身,舒了口气,朝门外轻轻唤道,“阿炼,你进来。” 门被推开,小男孩站得笔直,像一株小白杨一样迈了进来。 “这是武宗主,以后你就跟着他修习,”清元对他说,“还不快来拜见师父。” 如炼于是走到武高跟前跪了下去磕了个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拜见师父。” 他长得很可爱,行为举止也宛若像个小大人一样,只一眼看去,武高夫妇就对这小孩心生欢喜了。 “这是师娘班仪。”清元又对他说。 如炼顺着班仪的方向跪过去,又磕了个头,道:“拜见师娘。” 班仪微微颔首,明明刚才还神情严肃,但看到如炼如此乖巧,眼神中不由自主染上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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