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璋接收到他视线,微笑着颔首以示肯定。 姜照顿时感到莫大的鼓舞:“所以总而言之我可算找到你了!咱们现在只要完成任务脱离秘境,你们就能——” “脱离?”应璋轻声打断。 姜照卡壳了一下,声音渐小:“对、对啊,完成任务……然后你们就能恢复正常了。” 应璋眼尾微弯,如果忽略他身上散发的那股可怖的冰冷,是十足的温和模样:“为什么要走?” 姜照还未意识到大难临头:“为什么不走?我们不是此间中人,当然要——” “不可能。”应璋再度逐字打断了他,“你不可能走。” 姜照说了半天已是口焦舌燥,见自家宿主没听进去急得要从他怀里跳出来:“你不信我吗?我是你的系统,我不可能骗你!” 从前应璋很少笑。 但这一次见面,自他恢复了容貌,仿佛怕吓到了谁,便一直维持着很浅的笑。 应璋道:“我信你。” 姜照正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应璋的话顷刻让他如临深渊:“但正因我信你,才害你离开了我二十六年。” 姜照张了张嘴,神色震骇惊异不已,哑口无言。 应璋微笑着,也或许在伪装着:“九千个光阴里,我早已学会了不再信你。” 他抬手,指尖从发尾掠上发顶,一点一点地揉弄每一根他怀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发丝:“也不敢再信了。” 姜照牙关发抖,某种不好的预感立即涌上了他心头。 “你不可能走。”应璋含笑注视着他,贪婪的每一寸目光好似要将他刻在眼睛里,“留在这里。” 下一刻姜照立即想推开他,但那双环住他的手是如此坚固,他压根挣脱不得,只能怒斥:“你疯了!你醒醒……你信我行不行?!我不会骗你!这个世界只是任务而已!!” 应璋闻言,眼角的那尾笑淡了些,语气显然有点低落:“……所以,你是不喜欢这里?” 姜照无可奈何:“我喜欢,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应璋却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地说:“我们最后的那些日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你不可能不喜欢。” 姜照只觉他不可理喻,心想这个任务看来还是只能他自个儿做了,按宿主现在这脑袋是根本指望不上了。 他头疼欲裂,只得逐字逐句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放开,只要我完成了任务,到时你不信也得信!” 他的掷地有声仿佛镇住了应璋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霎那。 因为下一刻,应璋脸上所有的温和笑意转眼褪去,终于露出了他隐埋在骨血之下的森冷独断。 他只轻而有力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场面完全静止了,紧接着几息之后,姜照反应过来,拼尽全力猛一将他推开—— 他甚至用上了丹田中仅剩不多的灵力。 或许是应璋怕伤到他,他自己也没想到成功了,然而来不及细想抬脚便要夺路而逃。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秒。 姜照被从天而降的巨力遽然定在原地,而后在下一个瞬间,那道巨力硬生生将他推到房屋深处。 天旋地转之后,姜照倒在熟悉的床榻上,许久才勉强从头晕目眩中挣扎出来,然而待他坐起身,意识到某种可能之后,已经全然迟了。 应璋站在不远处背手而立,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我本不想关着你。”应璋轻声说。 姜照浑身战栗着,无法从僵冷的四肢中汲取到任何力量。 “你若要完成什么任务,可以;你要我信你,也可以。”应璋盯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仿佛在聊什么极平常的事情,“留在我身边。” “……你疯了。”姜照拼命摇头,声嘶力竭地说:“你疯了!我们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应璋无动于衷,他一语不发,忽而侧头微仰起脸,望向了窗外那片清冽的云天。 漫长的沉默后,他才转回目光,冷肃的眉宇并未松动分毫。 “你会改变心意的。”他说。 声音淡,而清晰。 “来日方长。”
第93章 潮闷长夜,烟雨如帘。 屋内不知何时燃起了烛火,猝然映亮缩在床角的那抹安静黑影,和不远处桌案上已经放凉的一碗面。 姜照窝在被褥里,正盯着窗外夜雨发怔。 忽然,雨声渐小了些,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喀哒。 锁开了。 姜照却仍呆愣愣的,没什么反应。 屋外的人停了许久,才轻轻推开了门。 沉郁的黑夜穿过敞开的门,裹来一袭冰冷的风。 来人步履轻缓,玉冠高束黑发,玄色锦袍以华贵的银线压边,携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寒意。 他站在十步以外,没有贸然走近床榻,只是静静地看着。 难以言喻的安静蔓延开来,便在这时,雨停了。 静悄悄中,屋门无声地闭拢。 榻上的少年这才微微转了转滞涩的眼珠,旋即慢吞吞地将视线收回,而后有些困倦地阖上了眼睛。 全然将屋内的另一个人视作空气。 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屋内才再度响起了衣袍悉索的声响,和极轻的走动声。 那阵有如寒霜的凛意随着声音的靠近慢慢地笼罩在床榻四周,而姜照却呼吸平缓,安静地合着眼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良久,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上了他颊边,轻轻摩挲了一下。 “不喜欢么?”应璋低声问。 他知道姜照是醒着的。 可没人回应他。 姜照侧颊边的手指微屈了下,缓缓又收了回去。 应璋坐在床边,沉默半晌,又道:“你若不喜面食,不妨尝尝神宫近日新进的涤莲丹心果。” 他顿了顿,又补充:“是幽冥独有的。” 应璋说完,屋内又沉寂了下去。 姜照仍旧闭着眼睛,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般。 他一副油盐不进拒绝沟通的模样,但应璋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十足平静。 过了会儿,应璋说:“我记得你往日最喜那些志怪奇谈,这屋里搜罗来的都是时下幽冥盛兴的,你现在……不喜欢了么?” 姜照动了动。 却只是将自己整个人更往里缩了缩,头埋进柔软的被褥里,只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额角。 应璋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照的举动,见状眉心一皱,才放回膝上没多久的手又微挪了下。 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终究什么都没做,只轻叹了声,“过两日,我让盛非襄来陪你,可好?” 出乎意料地,姜照抬起了头。 他冷冷地说:“你出去。” 四目相视。 或许是应璋拥有了不属于他本身的记忆,哪怕在姜照面前已刻意收敛了许多,但他身上的威势依然远胜从前。 可姜照面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分毫不怵。 突然,屋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再度倾盆而下。 应璋脸上表情未变,只淡淡道:“无妨,你现下不想见,等过段时日……” “你出去。”姜照漠然打断,“或者让我走。” 他斩钉截铁:“二选一。”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阵阵雷音咆哮着响彻长空! 天昏地暗,暴雨如决堤的天河倾泻,电闪雷鸣不绝于耳,炸开黑沉沉的夜。 室内的空气也随之一丝丝地沉下来。 某种情绪横亘在二人之间,在骤雨中无声地发酵。 良久后应璋转开视线,声音平静地可怕:“你还是没有回心转意,对么。” 虽是疑问,但应璋的语气分明是肯定的。 姜照有些疲倦地垂下眼睫,也不去看他了,“七日。” “你便是关上我两个七日,三个七日……”姜照低声说,“和你一样,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应璋攥了攥拳,指甲陷进掌心,面上却仍是一贯的不为所动,只声音沉了些:“你还是认为……这里,是假的?” 姜照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认为这里是真的?” 窗外雨势不熄,雷声不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意。 室内只余下两厢无言以对的安静。 空气长久地沉凝后,应璋忽地微偏过脸,目光定定地锁在姜照身上。 他嘴唇翕张了下,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半晌,应璋才无声地吐出口气,缓慢地说:“我也曾希望,这个世界是假的。”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姜照,终于选择揭开心上那处深可见骨的伤疤: “当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 “……” 明亮的烛火被寒风吹得摇晃不已,将应璋的身形融进阴晴不定的暗影中。 “你或许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很淡,几乎要消散在无边的黑夜里,“我背着你,爬上天命峰的时候……” “很多血。” “我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 应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僵住的少年,“我求他们救你,但他们却说自己无能为力……” “那时他们说,你只剩一月的寿命了。”他忽笑了下,“可你并非此世中人,怎能以常理论断。我不信。” 所以,应璋带着濒死的姜照留在了仙府,以图在一月内寻到续命之法。 可他失败了。 姜照怔怔地看向应璋,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恍惚道:“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应璋盯着他,好似要弥补失去的二十六年时光。 “是。”他微笑道,“你好好的。” 姜照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应璋,少顷哑声说:“所以……所以其实,这不是正好证明了这些都是假的么?你看,我还活着,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自己经历过的一切其实都并没有发生。” 他的语气染上一丝自己都不知晓的恳求:“你就当这是一场噩梦而已,不好吗?” “好,从前都是噩梦。”应璋顺从地颔首道,“如今你既然回来,自然便不是了。” 姜照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压抑着怒意:“你不能总是选择性地听自己想听的——你和我都不属于这个秘境,你懂吗?!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 “你知道外面有你的师长在等你吗?你知道我们还有两个队友在等我们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同门在看着吗?如果你继续沉溺于这个秘境伪造的假象……” 应璋勾起的唇角慢慢变平。 而姜照则深深地吸了口气,疲惫又艰涩地说:“你还有灭族之仇没报……你说过你要手刃仇人的,你还记得吗?” 偌大房间一片静寂,只剩下二人彼此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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