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斐守岁注意听外面的动静,起初的沉默,到沉默后爆发的破口大骂。老人家不知为何将来者骂了个头破血流。 屋内的两人,好似没有困意了。一个停下了嘴歪着脑袋偷偷听,一个干脆闭上眼感知来者。 万物间,斐守岁的神识飘出,再次睁眼,他的一半魂灵在院子上空看清了院外之人。 昏暗。 被唾骂的男子正垂头,双手拽着衣角,颇像个小媳妇。 听老人骂道:“唐年,你没事别半夜来行不行,我也是要睡觉的!再说了你那事我不给你办妥了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直说。别深更半夜来吓唬人行不!” 名叫唐年的男人,好似在忍耐,等到老者说完,他才终于开了口:“不是的,我……我是有事相求。” “那你说!” 唐年局促地扭着衣角,话还没说出就被老者堵了回去。 “不会又是做纸偶的事情吧?” 唐年眼睛一亮,复又灰黑。 “不成吗……”声音柔软,全然不像个男子。 “不成!省省吧。”黑牙猛地将大门关上,临走不忘给唐年的胸口刺上一刀,“就你那复杂的条件,怎么不找镇里的木偶匠,还说什么发钗步摇,想得到是美。” 斐守岁见唐年杵在院子门口,双手撑着院门,嘴巴不知念叨什么。本想凑近了去听,谁知黑牙老者直径走向他与小孩在的纸偶屋子。 出于无奈,斐守岁放下看热闹的心情,回到躯壳之中。 老者先是叩门,方才打开。 “就知道你们被吵醒了。” 一排比黑夜更加闪烁的老牙亮在陆观道面前。小孩子后仰些许,愣愣地点头,背着手悄悄戳了戳斐守岁。 在旁故作打坐的老妖怪缓缓开眼,又装出惊讶表情:“大爷怎么?” “我也是睡不着了,来找点活干。”黑牙盘腿在两人面前坐下,顺手拿了个纸偶给它点上腮红,“刚才你们也听到声响了,奉劝一句,要是想进镇子,就别搭理一个叫唐年的。” 斐守岁笑着将浆糊递上去,秉持着看客心情。 “唐年?一路走来没听说这号人物。” “哼!他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就是他家那点破事而已。” 斐守岁心中嘀咕。刚才在小路上追着他与小孩的轿夫,也说什么“唐家娶亲”,难不成这和院外的男子有关。 屋外的风横冲直撞。 纸糊的窗子被撞出一副大厦将倾模样,给人下一瞬就要被刺破,将风送入的错觉。 斐守岁一边注意着院外之人的动静,一边客气应和黑牙:“这是什么事?” 黑牙吹出一口浊气,叹道:“他家大嫂勾引他,结果被他大哥发现了。” 陆观道在旁边东看看,西看看,忽然开口:“狗引是什么意思?是小狗汪汪叫吗?” “哈哈哈!这事小娃娃听不得,还是睡去吧。” 黑牙伸出手揉了揉陆观道杂乱的顶发。 陆观道又看向斐守岁,斐守岁一副难以解释又无法开口的表情。小孩好像知道了什么,起身拍拍屁股,自个一人跑到旁边打盹去了。 躺下时不忘:“要睡着,要睡着了……” 斐守岁不放心地望了眼小孩,终松口气转头道:“那他怎会半夜来棺材铺。” “是他大哥发现后啊,怒气之下失手杀了他大嫂,他哥唐永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事,就在家里上吊了,所以他。”黑牙乜了眼门口,“疯了!天天晚上找我做什么好嫂嫂的纸人。我说做那荡.妇的东西干什么,他也不解释,就一趟趟来,白天问他,他说又没这回事。这不是疯了,这是什么。” 黑牙老者摆手做出很可不理喻的表情。 斐守岁笑眯眯地听着,权当个路上解闷的新鲜事,听过也就忘了,也不会去讨论。他人之家事,他本是不该听闻的,可奈何故事就是这样流传出来,经久不息。 老者陆陆续续将这镇子的故事都说了出来,斐守岁当成合格的倾听者,不发言亦不反对。 直到黑牙提及陆观道,他才有了回应。 “您说这孩子来讨过水?” “七天前的晚上吧。唉,刚好是唐家出事的时候。” 斐守岁剪着红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里盘算个不停。陆观道确实可疑,一个没有妖力的普通人,居然能感知到怨念。确实会有感知能力很强的凡人,但能这样的很少。 更有夸张的早被修仙门派给绑了去,哪里轮得到流浪。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斐守岁放下剪子,在烛火之下,起身作揖。 “原来他是镇子里的人,刚好劳烦大爷送他回去吧。” 陆观道已经熟睡,听不到这番言语。 斐守岁又说:“大爷,你也看出来了,我一介书生出家赶考,糊口本就困难,实在是带不了个孩子在身边。要是真带着走了,也是拖累了他。不说万一,这小孩要是与那些贵人有缘,被捡了去,也能讨到一个温饱,跟着我就只能受累。” 黑牙听罢,看了眼陆观道。 孩子睡相不好,又很瘦,手腕细得好像用力就能拗断。 “你……唉,说的也对。” 斐守岁默然,心叹:世上可怜人很多,不可能每个都能被拯救,他已仁至义尽。
第4章 新衣 清晨。 鸦鸣从早到晚,随着雾气落在茅草屋外。 斐守岁动作很轻,他背起箱笼,却没有回头看一眼陆观道。满屋纸偶与小孩仍沉浸在梦乡里,做着有家的美梦。 斐守岁不关心,也不想去假设。 仅一夜的缘分,不必多做伤感的动作。 在人世间游走的老妖怪,看透了生老病死的他,内心很少再能点起火光,于是干脆就让心一直漆黑下去,无人踏勘。 斐守岁告别黑牙老者,走出棺材铺。 朝阳透过树丛,一圈一圈点在地上。沿路的行人很少,就算有也不过出来砍柴的樵夫,或去市集卖菜的农民。 很少见到妇道人家。 从棺材铺往南去,斐守岁的目的地在偏于西南的一座城镇。具小妖说,那里一户薛姓人家,家中有女死而复生。 斐守岁的画笔有点化冤魂的能力,而他正需要去点冤魂,以洗身上腌臜。他诞生之地是一片火海后的死人窟,那里葬了一冢又一冢的冤死之人,因此他生时就自带了怨念,永生永世。为活命他必须洗魂,洗自己的犹如削骨,洗死人没有感知的冤魂能顺带走他体内的怨念,虽效果甚微,但总归不痛。 更何况能让死者早日超生,于是他便从成型起就练习如何点魂。 这般一洗就洗去百年时光。 路过茶摊,摊上人少,再走几步路就又是羊肠小道,独行一人。斐守岁花了点钱,买了润口的酒,包上一叠干粮。还没走出去多久,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很着急。 这是何物? 朗朗乾坤,那些修为不到位的小妖不可能出来作祟。 斐守岁虽脚步不停,但心中猜测,莫不是陆观道。倒不太可能,小孩子走得再怎么快也赶不上他。 那会是何人? 斐守岁佯装整理衣衫,向后看去,是昨夜在棺材铺敲门,被黑牙老者辱骂的唐家小弟——唐年。 唐年脸色黝黑,走得却很快。头发散乱无章,既已加冠却不束发,身板并不结实,穿着件干农活用的粗布衣裳。 且这人并没有注意到斐守岁,直径而过,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 斐守岁抱胸而立,看着唐年走远,他知道这儿已经离镇子很远了,唐年为何在此,很是奇怪。 但他此行不在这个落俗故事身上,也就不愿多加了解。喝一口壶中的好酒,也该忘却镇子里的事情。 谁料斐守岁没走上几步,便看到唐年原路返回。唐年脸上的慌张比刚才还要多,远远地看只是快走,靠近后才发觉他都要跑起来了。 边快走还边说着什么,听不清是念经还是咒语。 小道上,斐守岁故不让步于唐年,擦肩时听到一词惶恐的“救救我”。 斐守岁一惊,转头要拉住唐年。那快疯魔的人仿佛知道要被斐守岁牵扯,立马收了手。 随后撒丫子跑起来,跑的时候大声呼喊:“啊!我的好嫂嫂啊!我要给你做罗裙珠钗,我要给你画山水草木!” 斐守岁一脸茫然,这又是哪一出。他感觉自己误入一盘棋局,被下棋者推了把,必须动手似的。 荒唐之后,写上四个大字: 请君入瓮。 晴空下,唐年跑远了,他的声音还绕在斐守岁耳边,配合上“好嫂嫂”的字眼,颇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喜感。 腰间酒壶喝去一半,算不上好酒,但不再来一壶总有些遗憾,还有些不解渴。斐守岁原路返回,他顺道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有人把西瓜都递到他面前了,不尝一口,就会显得他小气。 至于经过茶摊,再续上一杯清茶。 已近正午。 金乌慢慢地挪到中央,深秋的阳光正好,暖洋洋不算太冷。红枫落了一地,梧桐叶在空中结伴,偶尔驻足于箱笼上。 斐守岁背着一箱秋意,心中盘算唐年方才的举动,他没及时注意身后跟上了个物件。 察觉之时,已经逃不掉了。 斐守岁加快脚步,身后之人也小跑起来,破烂布鞋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时不时传出急促的喘息。 没有呼喊,也没有什么更加一步的靠近。 斐守岁犯难,这算是老天爷对他“始乱终弃”的惩罚吗。不用看就知晓是谁在跟着他了。 眼下终究是要进城,斐守岁一咬牙停下脚步,箱笼里的梧桐叶因动作而飒飒飘落在地。 斐守岁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小孩,刚要质问,陆观道就在他面前摔了个底朝天。 小孩子因张嘴呼吸,此时一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吃了不少黄土。 斐守岁未曾犹豫,他放下箱笼,立马扶起陆观道。 这回才看到陆观道不光满头是汗,整张脸都黏糊糊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鼻涕。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脸上的嫌弃,一下子没绷住放声大哭。 哭出一个惊天动地,连乌鸦都嫌吵飞远了。 小孩子的委屈很难安抚,斐守岁有幸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那会他选择逃之夭夭。可现在情况不比从前,他是没法袖手旁观了。 陆观道哭着,嘴里还结巴着念念有词:“你、你怎么不要我了,一早起来,人都不见了……找不到你,陆姨……我找不到你们了……一把火,烧光了啊,什么都不剩下……” “……” 斐守岁拿出自个备用的帕子,递给陆观道。 陆观道没拿,只是伤心透了,让豆般泪珠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竖线。小脸干巴巴的,又被泪水滋了盐,难看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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