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也没能想到,就在狐王,白澈,青玄,乃至墨璟的重重看顾下,在大巫推算的生子之日真正到来时,白锦欢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四方人急得团团转,几乎将整个地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留仙洞的偏洞中得到了白锦欢的消息。 白锦欢应当是一早就有准备,他知晓男妖生子一事有违伦常倒反天罡,说不定会引来雷劫天罚,于是才想要待在洞中,不殃及青丘地宫。既下定了盘算,他便开始行动,躲过了无数眼睛,又将鹤羽支了出去,这才得了个清净地。 今日早晨醒来时,他便心有预感,知道应当是时候了。虽然心中有着打算,打定主意不愿意祸及他人,可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未知的事情,白锦欢这一颗心仍旧是惴惴不安,心底藏着几乎要溢出的忧虑,流露在眼角眉梢。 他伸手往衣襟里掏,从胸前拿出了一直带着的小小玉牌。上面的“墨”字刻痕一尘不染,分外清晰,玉牌通体水润,细腻莹白,色泽柔和,一看便知是被人时时温养着的好东西。白锦欢伸手抚上上面的刻字,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墨璟。 这块玉牌还是当初分别时,尚是人类身份的墨璟送给他的礼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贴身戴着,就像是墨璟陪在他身边。就算现在他一人在留仙洞中,可看着这块玉牌,仿佛墨璟也在身旁陪伴,默默给他支持和力量。 想到自己的爱人,白锦欢唇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思念的笑。他当然可以理气直壮地要求墨璟在这般艰难时刻陪伴身旁,可他也知道,相比于困境之中的片刻相处,此时的他,更不希望墨璟会因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受伤。 白锦欢抬头望天,却只能见到留仙洞中陡峭斑驳的石壁。他虽看不见外面情境,可一颗心却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能感受到周遭环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妖生子一事太过惊世骇俗,乃至影响了天道运转,留仙洞上方天空乌云密布,隐有雷鸣之声。 一道雷声在白锦欢耳边炸起,将他方才离体而出的心神骇了一跳,飞似地钻回了身体里。心神受了惊吓,白锦欢的情况自然也不好过。他一手撑在身下的石板上,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试图安抚被吓得怦怦直跳的心脏。 雷声余韵仍旧在他的耳边环绕,让他时时刻刻意识到,如今自己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可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白锦欢还有几分精力去苦中作乐,他竟有几分庆幸地想,得亏自己到了后山的留仙洞中,若是乖乖待在地宫,还不知道要给地宫带来多少损伤。 这边仍有乐观精神,可地宫那头,可算是乱成了一锅粥。以青玄为首的小狐妖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无头苍蝇似的在宫殿里来回转。如若白锦欢在此,他们做的这些准备尚有用武之地,可公子叛逆,逃到了留仙洞中,他们也就无计可施。 青玄一脸阴郁地站在最前头,微微垂下头颅,不知道在想什么。有胆子大又和他关系近的小狐妖被推举着上前,扭扭捏捏地站在青玄跟前,一脸期待地期期艾艾地说:“青玄,公子不在地宫,我们可怎么办啊。” 青玄现在本就一脑门子的头疼官司,听到有人问他,心底更是烦躁得厉害。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试图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柔和些,可阴沉沉的面色和压抑担忧的心情,让他的话语听起来也带了三分令人害怕的不耐。 “大王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和七公子,墨公子他们一同商议。咱们自家需得稳定军心,切记不要自乱阵脚。”青玄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紧张心情带来的偏头痛。他闭上眼睛胡乱揉捏了一会儿,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眼。 “怎,怎么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狐妖刚以为自己找到了主心骨,就见青玄表演了这一出翻脸比翻书快。他担心青玄知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刚放下来的心就又被狠狠吊起,满脸紧张地询问道:“可是公子那边,有什么交代的事?” 青玄摇了摇头,当做对他的回答,随即又紧接着发问道:“可曾看到鹤羽公子?公子若是怕城门失火,打算一人承担,于是去了留仙洞的话,那么鹤羽公子定然不会还留在洞中。方才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件事。” 小狐妖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又问了自己管着的其他小妖们,均都不知情地摇了摇头。他们是在地宫服侍的小妖,和鹤羽公子打交道不多,只知他是公子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人,这些时间都留在留仙洞中疗伤休养,不曾见过几面。 “鹤羽公子同公子情同手足,此时应当也是心急如焚。”小狐妖一双眼睛嘀咕溜儿地转,给青玄出了一个主意,“人多力量大,鹤羽公子一人自然不能帮到什么,可若是和大王他们在一起,想必会有新的助力。” 青玄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安排小狐妖们各司其职,等待九公子白锦欢的平安归来。监督工作是其中重中之重,青玄拍了拍身旁那个一直同他搭话的小狐妖的肩膀,将这项重任交给了他,随即一阵风似地飞去了狐王的会客室外。 他身份不够,就算一直以来是以白锦欢的贴身妖奴这个地位示于人前,可对于大王和七公子,墨璟公子,鹤羽公子这等身份尊贵的世家中人来说,半点都不值一提。青玄进不去会客厅,自然不知道厅内众人心底有什么打算。 他一颗心惶惶不安,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从他被大王当做礼物带到公子身边时,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不安心之感。如今这股不安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从他的心口一直蔓延,沿着经脉堵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青玄不知道自己在会客厅外的大门口徘徊了多久,好像有几万年那么长,又仿佛只是转眼间。等他回过神来时,大门旁服侍的小狐妖们已经一左一右地拉开门,迎接着里面那些此时心情并不美丽的贵人们。 大门缓缓打开,狐王率先迈步而出。他的面色疲惫,眉眼间的阴郁冰冷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冻死身周所有人。他现在心情阴沉,看谁都不爽,想到白锦欢时,一是担忧,二是愤怒,三又是紧张,心底倒是五味杂陈。 眼角余光一瞥,狐王瞧见了缩在一边角落里的青玄。想到青玄没有看顾好白锦欢,狐王就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自家小儿子最最在意的小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哼一声,就当没看见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亦步亦趋跟在狐王身后的是白澈和墨璟,二人一左一右,仿若两大护法。一个是狐王的七儿子,一个是狐王将要上门的姑爷。二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忧虑神色,七公子白澈紧张居多,而墨璟看起来倒是更为伤心。 落在最后的便是鹤羽公子。 没想到还真让那小狐妖猜了个着,鹤羽竟真的来找大王他们商议对策。他长身玉立地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袭白衣没有了墨璟同他初次见面时那仿若月光的皎洁之感,反而隐约泛着点淡淡的灰色,倒是和主人此时的心情不谋而合。 青玄本来就是想要找到大王,试图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可是见大王对自己视而不见满面阴云的模样,他也明白,此时自己不好往他眼皮子底下凑。去求墨璟公子带着自己倒是个好主意,可墨公子离大王近,若是想不打草惊蛇,却也难办。 思来想去,最后目光落在了这个他一向不喜欢的鹤羽公子身上。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青玄也打算豁出去。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鹤羽旁边,用秘法传音低声对着鹤羽言语,言真意切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愿。 鹤羽对青玄倒是没有多少恶感,毕竟在留仙洞中养伤时,都是这个小巴蛇奉主人之命来给他送东西的。见他担忧白锦欢的紧张心情溢于言表,鹤羽不由得慨叹,白锦欢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家伙,竟然当真找了个好忠仆。 有了鹤羽公子出面照拂,青玄自然也在队伍中混了个身份。一行人由着狐王领头,面色或严肃或紧张或担忧地往青丘后山留仙洞外赶去。刚一落地,便见早已经得了消息的大巫一脸愁容地站在洞外,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见狐王到来,不待他发问,大巫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率先解答了狐王可能会有的疑问。他叹了口气,似是对白锦欢的懂事感到心疼,又像是对小九的自作主张而伤心:“大王,留仙洞上空阴云密布,雷云作响,怕是要有雷劫。” “若是这雷劫一道不落地劈在地宫上,就算青丘地宫有着防护罩保护,应当也是凶多吉少。小九这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着四六,可心底却是个有成算的。他怕雷劫殃及地宫,才会一个人躲在留仙洞里。” “这些都是什么话。”听了大巫对白锦欢行动隐情的解释,狐王心底一片酸软,面色流露出丝丝不忍,伤感地道,“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就算地宫基业会在雷劫天罚中毁于一旦,我也不希望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未知劫难。” 从来都是地宫顶梁柱的男人此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些站不稳,狐王眼前一黑,几乎是眼冒金星。他的双腿踉跄一下,若不是白澈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怕是要摔倒在地。 白澈可不希望在小九还没有脱离危险的时候再折进去一个父王,于是用自己半边身子架住狐王,尽职尽责地当他的人形拐杖。随着留仙洞上方电闪雷鸣的愈演愈烈,白澈面上的阴云也越积越多。从来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此时也罕见地没有了耐心,不顾尊老爱幼地对大巫焦急地说道: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抵抗雷劫?” 大巫第一次想要否认自己的毕生所学,他活了太久,也经历了太多事情。沧海桑田,王朝变迁,世事错落,族群颠覆,如今一看,不过都是转眼一瞬。可在这么多的经历里,他未曾有过一次,听过雷劫可以由旁人代为抵抗的。 见大巫半晌都不言语,白澈一双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试图看清楚这个面上布满褶皱的老人此时的心中所想。同大巫一样,他也痛恨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因为他看得明白,大巫藏在皱纹下的,是深深的哀痛。 雷劫不会因旁人之故而消散缓解,就算小九如今肚中孕育生命,这雷劫也不会网开一面。 意识到这点的白澈心底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恨不得伸手指着头顶下越积越多的黑云骂。七公子少见地骂了句脏话,从来都是舌灿莲花的嘴巴此时骂起人来也是妙语连珠,倒是让旁人吃了一惊:“去他娘的天道,老子偏不信邪。” 这一句怒骂惊得方才有些头晕目眩的狐王也回过神来,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极高的默契让他们心有灵犀,知晓彼此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二人上前一步,施法结印,同本同宗的狐族法力从指尖凝聚而出,在脚下的地面缓缓流成一道繁复精致的阵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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