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跑了才追出去的。”牧真拧着脸不看他。 苍厘笑一笑,不以为意,“这一趟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你可注意了。我暂时想不到有谁敢直接对你下手,说不定和路上投毒的是一拨人。” “那正好,抓出来一起审了。” “……没错。”苍厘忽似茅塞顿开,指尖微动,将偶人破开的衣襟掩好,“若当真如此,齐相宇的案子大概也有眉目了。” 他把偶人丢回墙角,“我们得再快些。屠舜阳可能有危险,但他答应守到天亮。” 牧真鼻尖一皱,没出声。 “你不必因为他是沙雅人而排斥他。”苍厘淡淡道,“毕竟你妹妹现在也是沙雅人。” “乱说什么!” “是挺乱,不说了。”苍厘将周围打量一圈,“你有没有发现,街上人越来越少了?” 他转身同道旁收摊的铺子买了一盒冰糖雕花,稍聊几句,探得鬼市的拍卖场寅时三刻开放,座次有限,抽签定号。 “走吧。”牧真捏紧船票,一副胜券在握的态度。 苍厘挺讶异的,“你想去拍卖会?那会不到天亮不结束。不如趁着没人了四处走走,拔了鲛须就跑。” “你想到怎么引出沙鲛了?” “鲛龙都喜欢戏珠,沙鲛也不例外。但能引出沙鲛的一定是最稀罕的珠子。”苍厘压低声音,“圣灵子,你可知道自己出生时的传闻?” 传牧真诞生之日,云端忽开,兹星齐烁;鸿鹄衔风,声传万里;灵鳌出海,势动八方。诸方祥瑞之兆,显圣亦显灵。此后这也成为他的代称——天雍圣灵子,自幼便负盛名,眼若铄金,白日亦可观星辰,是传承千年的星祝世家中最耀眼的晓星。 牧真点点头,一脸“不必多说”的样子,想必是清楚的。 “那好办了。”苍厘将他拉到空荡荡的街角,“借你眼珠一用。” 牧真瞪大了眼。 “对,再睁大些。”苍厘轻声道,“你会聚灵吧,将鬼市的灵气全都聚过来,聚在你眼中,沙鲛自然现身。但要缓缓地,别闹出太大动静……” “你确定管用?”这法子牧真怎么听怎么怪。 “嗯,先不急。”苍厘顺手把冰糖雕花塞给他,“吃吧,等找到出口再说。” 牧真黑着脸,“我不要茉莉。” “荷花卖完了。”苍厘走回道中央,见前后街店铺子基本全部打烊,“下次吧。” 他打一声口哨,唤来鹘鹰,低声嘱咐:“看好那个偶人。” 鹘鹰拍拍翅膀,脑袋一低摘了他手上雕花,清脆地咬开,四遭空气一时流甘生香。苍厘听得它喉咙里几声咕噜,不由贴贴鹰颈子,“喜欢么。” “还不走吗?”一旁牧真冷冷抱臂,满身满眼不愉快,“天就要亮了。” “好。”苍厘放了鹰,看也不看他,很干脆地掉头就走。 牧真一愣,咬牙跟上,一脑袋无名火冒了半天,突出口的却是:“你不好奇木荧角是什么?” “一种会吐荧火的杯螺,家主说要给你的出关礼物。” 牧真又抖起来,“你……” “都说我把日记看完了,没骗你。” “家主没给我。”牧真梗声梗气道,“那是六年前的事。谁知道她送谁了。” “怎么,你很想要?” “我不想。又没什么好稀罕的。” 两人转过路口,却见重楼之外,碗口大个荧火孤零零悬在半空,一轮鬼月般烧得正旺。
第29章 要闹就闹大的 荧火碧幽幽汩动,好似在空中凿了一汪泉眼。看架势应该是刚喷出来的,怎么想都是个陷阱。 苍厘就和人确认:“那是木荧角的火吗?” 牧真犹豫一下,“是。” “好,都不用再费事找。”苍厘退开两步,蹭着沿街铺子跃上一旁檐顶,行云流水地卷过瓦片朝那团荧火奔去。 牧真没料到他如此动作,稍加迟疑,这人已经跑老前头去了。 他赶忙运诀提气,纵跑几步跃上楼檐,跟在苍厘背后,很快跑到一处空地附近。 这像是个集会区,空旷的场地中央只有一株木棉树。半空里快要消散的荧火星星点点落在树梢上,雨水般将花瓣洗得血红。 花枝间有个东西在微微晃荡。 他们走到树下,见晃着的是个一掌可握的金丝笼。仔细一看,里头正放着一只杯螺。笼子底上有一朱线悬着枚小竹片,上面写着四个字:赠有缘人。 苍厘:? 随手捡了小石子飞去,却见那竹片上流光一闪,即将触及笼顶的石子震脱了形,蓬出漫天的碎石头末。 “圣灵子,有心人还你出关礼了。”苍厘恍然,继而递出一块碎石,“不信你试试。” 牧真撇撇嘴接过,看了一圈又还回去,只道:“无须如此。” 他昂首阔步走过去,一把将竹片握在手中,轻轻一扯,笼子如雪融般化尽,杯螺给他稳当当接在了掌中。 这螺表皮纹理如木造,触手温烫,像一团烧过的木头疙瘩。却不难看,反有种浑然天成的朴意。 “是木荧角。”牧真很确定。 “收好。”苍厘颔首,“虽然如此,以后你还是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我没法自己一个人出来!”牧真纠正他。 “那就好好在家待着。”苍厘淡淡道,“你身上落着的眼睛比谁都多,稍有差池就得送命。”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是人的时候最方便。”苍厘说着,就见扑棱棱一只大鸟落下来,对自己低低叫了几声。 苍厘点点头。幕后黑手果然足够谨慎。偶人心膛被自己塞了鹰羽方便追踪,若是那人再次召回时露个头脸,长空定然能够锁定其身份。谁承想守了一会儿,长空眼睁睁看见一枚火箭凌空射来,直接将偶人烧得一干二净。 鹘鹰从怀里啄出烧得只剩一点尾巴的箭羽。苍厘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又递给牧真,“见过这个么。” 牧真一蹙眉,“是天雍卫的箭。” “还有呢?” “没有了。天雍卫的箭都是府中统一制作,领队和队员用同样的箭,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可能是栽赃,也可能是内鬼。总之你家不干净了。”苍厘收了箭,无视牧真一脸怒容,道,“先不管其他,找出口最要紧。” 他们跃上屋顶,折回主街,顺着底下的人流走,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端倪。 在拍卖场附近的河道里,泊着与地上一致无二的青雀舟。摇签失败的,都拐弯上了那艘船,同样没再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矮身落座瓦片之间。待下头人走得差不多,那拍卖场大门关了,苍厘就点了头,“开始吧。” 牧真拂袖行至檐脊尖,轻吸一气,开始聚灵。他仿佛忘记苍厘的嘱托,双掌相对一拢,周围气流骤变。 苍厘一怔,只觉顷刻之间整个鬼市都开始动荡。却是一笑,“不愧是你,要闹就闹大的。” 牧真站在高处,眼底凝光,如同蕴着天上初生的星辰。 他向来不吝立于堂皇之处,坦然迎接众人的目光。 两人听见一声咆哮,一条暗色的影子自地底聚起,流云般涤荡而来。盛着青雀舟的河登时如沙散,原来那河正是沙鲛幻化的样貌。 影子流至两人栖身的飞燕楼旁,旋天盘桓,却不曾下降,不知在酝酿什么风暴。 苍厘握紧匕首,不动声色蛰在楼檐下,预备动手。 盘绕数圈后,青黑的兽影终于瀑布般次第落下,层层影流围了的人,却是苍厘。 苍厘给那黑雾包住,未想这鲛龙嗅觉灵敏至此。不断朝内翻卷的霾中缓缓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瞪着他,他便仰首,用古老的语言问它:“汝之首,今何朝?” 默然良久,一个声音溟溟濛濛,带着雨时沙中污浊又清新的气息回应:“百川游万里,刹那归沧浪。” 苍厘淡漠的眼中生出一丝动容,“如待天开,今需风停。” 雾中爆出一声长啸,震断一截暗影委委下落。那影亦如沙化,坠到苍厘手中时,烟霾尽散,已是茱萸色的一株草。 苍厘攥紧那草,“吾誓必行,汝目为证。” 影子绕他一周,缓缓淡去了。 苍厘尚未收神,一只手穿过将散的雾气,一把攥住了他的左腕。力道之大,如要捏碎。 “为什么不说话。”牧真隐隐怒道,“我刚才同你传音,你听到了吗?” 苍厘仍未抬眼,“没有。” 牧真一顿,“那雾没将你如何吧。” “没有,多谢你将它打散,救我一命。”苍厘定心,冲他展示手心的风停草,“拿到了,走吧。” 牧真仔细看他的脸,一时迟疑,仍然道,“你刚才哭了?” “不会。” “我听见了。”牧真蹙眉道,“以后还是离我近些,我修的道天生克制邪物。总不会让你被谁欺负。” 苍厘感激道,“好的,能松开了吗?我的手要碎了。” 牧真一呆,松了手,眼见着人苍白的腕子上浮了一枚青紫的痕环,眉头不由更深,“我……” “不必道歉,赔钱。”苍厘有意引他转向,“这次还算顺利,你那口气吸得太急,沙鲛彻底醒了。现在放灵可以再慢一些,就算沙鲛不怒,鬼市也经不住这么造。” 牧真总算听了他的话,缓缓放去眼中灵气,那青雀舟又重新浮现在干枯的河道上。 苍厘将鹰搁在肩头,率先登了舟。 这木头甬道与上次略微不同,坡度呈上升之势。两人并肩而行。牧真自刚才起就欲言又止,他神情古怪不似作假,这时又忍不住道,“你真的没事?” “比起我,你更像有事。”苍厘道,“有什么问题,直说。” “……我……”牧真说了一个字就开始吞吐,手指捏了一回,“算了。” “这次算了就没下次了。” “算了!”牧真拧眉,耳朵又晕红,“我应该是眼花了。” “沙鲛吐雾成鬼市,你近距离看产生幻觉正常。” 牧真别过脸,不吭声了。 两个人径直冲着梦华居去,意外看到那外墙塌了一块。上面活脱脱印了半个人形,宛如拓模失败。 屠舜阳正在那半截破墙根下跏坐,闭目岿然,像是在超度一旁挺尸的老虎。 墙头灯未熄,天边已泛曙色。 “回来了。”苍厘率先递出风停草,牧真跟着将木荧角放在旁边。 屠舜阳睁开眼,给那杯螺当了个烛台,将草倒插而入,以荧火点了,点出淡紫的轻烟,放在老虎鼻旁。不一会儿,虎头就开始哼哼唧唧。它软嗒嗒的鼻孔中爬出一只巧思妇,跟着拖出一缕漫长丝线,头也不回地扎进螺壳中。只进一半,露在外头的四条长腿就缓缓委顿,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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