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堂堂一名魔君,曾经驰骋沙场、镇守一方,现下却在这个只有无形唇枪舌剑的地方帮忙打圆场。 隳星魔尊还未出言答允,薛千韶却道:「不必。魔尊阁下暗伤未愈,想来清明的时候短暂,薛某也不宜多叨扰,既然帮不上忙,便还是回客院等待能够正式商谈的时机到来罢。」 「薛掌门这是嫌弃本座头脑不清楚了?」隳星魔尊说罢,像是在细品这话般微微停顿,接着才又道:「本座的确有一事想不明白,还请薛掌门为本座解惑再走。」 薛千韶只得语调平淡地答道:「魔尊阁下请讲。」 隳星魔尊却像舍不得他走似地,目光舔舐过他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扬起的眉,匀称修长的身段,最后又将目光折返,落入他那双秋水明眸中,方道:「薛掌门是如何得知有刺客藏在殿顶的?那人想来是刖岭精心挑选的杀手,连本座都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薛千韶答道:「薛某不过比常人谨慎些罢了。」 隳星魔尊追问道:「喔?如何谨慎法?」 薛千韶续道:「我随那魔侍走了一路,已记下他行走时的步伐,进入此殿分别后,我在纸门后留神数了他的脚步,发觉此人去时比来时更匆促,若非有事缠身,便只能是假意离去。可仔细想来,偌大魔宫,难道还有什么事比魔尊阁下的吩咐要紧?于是在下便留了神。」 隳星魔尊听得饶有兴致,又问:「薛掌门此言有理,然而这仍无法解释,为何你那一剑是冲着殿顶招呼?」 薛千韶平稳地答道:「薛某仅是赌了一把,又恰好赌对罢了。」 隳星魔尊闻言,似是对此答案不大满意,却只是可惜地笑道:「好罢,多谢薛掌门为本座解惑,请回罢。」 薛千韶离开后,隳星魔尊仍兴味盎然地盯着纸门方向好半晌,摩珈魔君耐心候了片刻,方试探性地唤道:「尊上?」 隳星魔尊歛了神情,恢复一派冷峻的模样,道:「你想说什么?」 摩珈魔君战战兢兢斟酌用词,道:「尊上还真是对太鲲山掌门相当……忍让。」 隳星魔尊闻言,语调稍稍回温地答道:「那是自然,本座看上他了。」 摩珈魔君听见这话,感觉自己的心脏顿了一下。 每次尊上这么说,就代表有人该倒楣了。上一回尊上如此说的时候,是他隐藏身份游历凡域,看上一名俊秀小倌时。 隳星魔尊虽说男女不忌,看上的炉鼎却还是女多于男,而上次那名小倌……肉体凡胎,似乎没有撑过一个月,尊上便已对他失了兴致,那名小倌不甘心,哭闹着要上吊,想借此让隳星魔尊回心转意,结果尊上便许了他──他命人将那小倌送进满是妖魔的山谷中,让他「死得轰轰烈烈」。 摩珈魔君决定不再深想下去了。他的命脉还掌握在隳星魔尊手上,棋子就该当好棋子,以免年寿不永。 隳星魔尊接着召来一名魔侍,对他交代了几句,随后便若有所思地望着殿顶的大洞,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随口道:「他们太鲲山果然是一脉相承,全都喜欢砸本座的宫殿,今日又给本座送了如此大礼。偏偏本座还没办法和他算这笔帐,真瞧不出这位薛掌门还是个刺玫瑰,怕是比他师兄还不好招惹。」 摩珈魔君听了这句,整个人都糊涂了。殿顶那个破洞,不就只是对付叛徒时遭波及的吗?为何尊上说得像是太鲲山掌门故意为之?摩珈魔君在心中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只问:「这处与尊上寝殿相连,防护阵法和殿顶都需要些时日来修缮,尊上是否要暂时迁居别处宫宇?」 隳星魔尊闻言一笑,缓缓道:「迁居?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4章 炉鼎 # 薛千韶匆匆出了纸门后,便凭着记忆往客院方向折返。虽有宽袖遮掩,但他自己清楚,自己配戴玉扳指位置的皮肤,肯定已在握拳许久后红了一圈,但他此刻却仍未松开半点,握紧的拳微微颤着。 与隳星魔尊的会面,出现了比预想中更巨大的偏差。虽然薛千韶更倾向认为,隳星魔尊的种种轻薄之举,不过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绪,顺带让他自身显得不可捉摸的把戏。 外界传闻隳星魔尊好美色,但他自认绝对算不上什么「美色」──修真之人往往根骨不凡,相貌尚佳的一抓一大把,他在其中不算特别出挑,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遍览群芳的魔尊。 面对魔尊诡异的搅扰,薛千韶在当下的选择是:不随之起舞,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双修邀约?已当面一本正经拒绝过了。就算隳星魔尊还有后手,那也是往后的事。 至于一剑砸了殿顶什么的,不过是迫不得已。意外,都是意外。 ──反正就算被瞧出来不是意外,隳星魔尊也已承认此举对抓住叛徒有所助益,但凡还要点面子,魔尊都不会和他算这笔帐。 然而,若真如隳星魔尊所说的,他如今断了后援、身陷魔域,那么往后他就得盘算得更仔细,方能保全自己和徒弟。在过往的两百余年修道生涯中,他都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剑,能多收敛就多收敛,然而眼下他的劣势太多,他须得露出几分锐气,才不至于让隳星魔尊认为他好拿捏。 思索之际,薛千韶忽然察觉到了一点异样,便在廊道上停下脚步,平静道:「魔尊阁下是派你来鬼鬼祟祟跟着我的?」 他身后之人闻言一惊,嗫嚅道:「尊上派小人送薛大人回客院!是小人走得不够快,现在才寻到您,小人惊扰了贵客,实在万分抱歉!」 薛千韶回过身去,果然瞧见一名魔侍。这名魔侍并未戴着兜帽,露出了一张虽然还算秀逸、神态却过度畏缩的少年面容,他左边的鬓发则结成了短辫,系着一颗玲珑红珠。 薛千韶对他道:「回去告诉隳星魔尊,我才被假魔侍骗过,也已记下魔宫格局,不需要人领路了。」 少年魔侍一听大惊失色,道:「贵客可别这么说,让小人陪着您罢!若是这么回话,尊上会嫌弃小人无用的,那么小人便是命在旦夕了啊!」 薛千韶寻思片刻,并不觉得隳星魔尊有嗜杀到这个地步,但他对隳星魔尊的了解也的确不够深……犹豫数息之后,他道:「你若要跟上来,那么等会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得搪塞。」 那少年魔侍感激道:「小人领命!」 薛千韶让那少年魔侍领在他前头,开始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宫当侍者的?」 少年魔侍一面走,一面侧过头答道:「小人贱名阿左,是这十年里才进宫服侍的,资历尚浅。」 薛千韶又问:「你是天生魔族还是魔修?」 少年魔侍有些诧异,迟疑片刻方答:「外界对魔域知之甚少,多半都统称我等为魔族,贵客倒是分得细致。但是想来,贵客也对魔族了解有限罢?魔族生来就力量充沛,哪可能如我这般只在宫里打杂呢,小人自然是人族魔修了。」 薛千韶望着少年魔侍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沉默片刻,方又问:「那隳星魔尊呢?他也是人族魔修?」 少年魔侍绷紧了背,道:「这个,小人并不清楚,可尊上既然能在短短两百年内崛起,至今屹立不摇,想来该是天生魔族罢。」 两百年?薛千韶暗忖,那倒是和他自己入道的时间差不多长。 薛千韶又问:「我听闻,魔族能够将自身血液、脏器赐给其属下,使他们功力大增,同时又被迫忠心耿耿,成为他们的耳目爪牙。人族魔修是否也能做到这点?」 少年魔侍哑口无言片刻,才紧张道:「小人刚入魔道不久,从未听闻过这等事,还请贵客谅我孤陋寡闻。」 薛千韶语调微扬,却道:「无妨。我再问你别的问题。」 少年魔侍积极道:「是,您问!」 薛千韶问:「你素日是伺候哪处宫院、做什么的?」 这问题一下跳得远了些,少年魔侍傻了一会,下意识道:「小人先前待的是后寝殿,负责打点几位炉鼎的起居,但宫中已经没有炉鼎了,小人便被遣到尊上寝殿伺候。」 薛千韶听见炉鼎这个词汇,仍不由自主皱了下眉,但还是追问:「你可知道,为何宫中如今没有炉鼎了?」 少年魔侍答道:「外界传言尊上每年召百名女侍、娈侍入宫,此话不假,可实际上,百人中最后被挑拣出来的炉鼎不过五、六人,他们被召幸过后又会被遣出宫,与魔宫再无瓜葛。不过今年的定数已耗尽,一时还未补进新人,况且最后一名炉鼎似乎惹得尊上不快,尊上大约暂时不会想见到新人了。」 薛千韶拧紧眉,续问道:「那落选的……侍者又要何去何从?成为魔尊的人后又被遣送出宫,如何能善终?」 少年魔侍答道:「喔,落选者和被召幸过的人修都一样,会被废去灵根、抹去记忆,却会得到黄金白银,被送至人界灵气稀薄的凡域之中,待遇其实不差。若是被尊上看中,破例带回宫中的炉鼎,待遇也大抵是如此,他们被宠幸后通常不用一年半载便会被送出宫了,只是所获金银更丰。」 那少年魔侍顿了一会,偏过头觑着薛千韶,小心翼翼道:「其实小人会投入尊上麾下,也是因为尊上比起其他魔尊、魔君,已是既仁厚又守信了。也有不少炉鼎哭求着要留在尊上身边,只是尊上最烦藕断丝连,还是依约将人送走了。」 薛千韶眼角一跳,道:「你倒是清楚。但我听着却觉得,魔尊阁下不过是个冷心无情的好色之徒罢了,说不上什么守信不守信的。」 那少年魔侍听他如此形容魔尊,不禁打了个寒颤,道:「贵客可千万别这么说。要说有情嘛……刚被送走的那名炉鼎唤作殷袖小姐,已经在宫中待满一年,与尊上相处的时日特别长,时常在亭中为尊上奏乐,却从未真的被召幸过,小人们都猜尊上这次或许会将小姐长久留下来,但也不知为何,小人前些日子被调走后再打听,却听说殷袖小姐已经不在宫里了。」 薛千韶并不想知道魔尊的情史,但他听着又忽然想起,隳星魔尊方才说了,他是在重伤时被炉鼎刺杀……魔尊被刺这么大的事,宫中魔侍竟懵然不知,究竟是魔尊怕说出去丢人,或者是为那位殷袖小姐遮掩,留了几分情面? 再不然,便是这名魔侍另有目的,才刻意回避了这一点。 薛千韶目光一凝,改换了语气肃然道:「你知晓的倒多。但你方才说你才入宫十年,又怎能爬到足以打理魔尊后院的位置?未免太牵强了些。你不如直言,隳星魔尊特意派你来寻我,是为了让你做什么?」 少年魔侍见话中漏洞被点破,惊得顿住脚步,回头对薛千韶道:「贵客言重了!尊上只是说,我看着比较懵懂,引人心软,要我多为他在贵客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准贵客还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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