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回应着他的惊讶与疑问,薛千韶瞬间记起了许多事。那时的他被抹去姓名,只是红鸾院中被唤作「雪雁」的学徒。 数日前,他与师傅槐香小姐于初雪日合奏,碰上了与槐香外貌极相似的青年修者,他将此事放在心上,并特意为自己每日行程留下空档,不出几日,那青年果然来寻他了。 第二次见面时,青年仍是一派孤冷的模样,他高深莫测地打量他片刻后,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他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那青年闻言不悦地微微蹙眉,又道:「虽只有炼气期,但你也是有些修为在身的,为何在此地逗留?」 他被问得险些大翻白眼,直言道:「这位前辈,此地是青楼,您说,有什么人会自愿在此蹉跎时光?」 那青年似乎性子木讷,再次被他的话一噎,好半晌才又道:「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雪雁心想,你和槐香姐年龄相仿,生得又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谁认不得?嘴上却答道:「若前辈愿意说,自会告诉我。」 青年似是捡回了点面子,正色答道:「我是九霄门的修士,听过吗?」 雪雁心头一凛。九霄门正是修真界最为鼎盛的三大仙门之一。凡域中的平头百姓或许未曾听过,但他祖辈出过几名能人异士,自身也有灵根,自然知道有这么个修真门派,可他不愿暴露太多自身背景,便摇了摇头。 那青年许是将他视作消息不灵通的散修,竟就这么信了,神色也因此缓和许多,又对着他道:「总而言之,九霄门是个不小的仙门,我是门内的金丹期修士。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此地,安排你到仙门当中,从外门弟子做起。」 天大的好运乍然砸到了身上,雪雁不敢相信,反而皱起眉问:「无功不受禄,前辈是不是要我替你办什么事?」 青年一愣,继而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你倒是反应快。那我便开门见山说了──我确实有事相求。」 雪雁早就猜到定是没有这么容易,便平静道:「前辈说罢。」 那青年道:「我已暗中观察过,槐香小姐待你颇亲厚,想来也听得进你说的话。我只要你替我想个法子说服槐香小姐,让她愿意离开红鸾院。」 雪雁心中疑窦丛生,心道谁不愿意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槐香姐那副万事不上心的冷淡模样,又觉得很难说,或许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他眼珠一转,便道:「前辈说得太过含糊,我要何从说服起?您神通广大,想来要见上槐香姐一面并不难,为何不亲自劝她?」 那青年却皱起眉,黯然地移开了视线,郁郁道:「……她不愿见我。」 雪雁见他这副样子,更肯定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槐香姐曾说过,她待他好,是因为他生了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就和她的胞弟一样。这样的槐香姐,绝不会无故不见自己的弟弟,反而可能是怕弟弟因自己惹上麻烦,方故作冷淡。 如此一想,雪雁便觉得要说动槐香姐,或许不会是太困难的差事,于是他思索片刻便答道:「好罢,我会尽力一试,但您也不能让我白做工,总该留个什么东西为证。」 那青年听他如此作答,似是有些诧异,继而忽然一闪身,扣住了雪雁的脉门。 -待续。欢迎收藏●订阅●留言!-
第22章 旧梦 # 雪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在他反应过来时,青年却已松开手,取出了一个画满符纹的沉甸甸锦囊,对他道:「你天资不错,果然是水木双灵根。这袋灵石就当作订金给你了,锦囊外有匿踪符纹,无修为的凡人瞧不见,你只需将它收好便可。此地灵气稀薄,只能以灵石引气修炼,这些应该足够用上两个月,届时我再视情况补给你新的,如此可好?」 雪雁打开一看,发觉里头竟全是灵气充裕的上等灵石,且这人随手就拿出十数枚,可见他在门内身份并不低,想来也没理由诈他。 雪雁心中安定了些,便稍微放软了语气,道:「你既如此有诚意,我便答应了。但其实……我觉着槐香姐嘴硬心软,你只要多见她几次,她说不定便动摇了,也不用我做什么。」 青年闻言,却只深深看他一眼,道:「你先办着罢。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然而,事态却出乎意料地一筹莫展。槐香能被称作才女,自然是聪颖过人,口才亦是极佳,他每次逮住机会想说点什么时,都被槐香敏锐察觉,四两拨千金地避开了。 在两月之期将结束的那阵子,他改了策略,主动提起要学习与思乡有关的曲目,在学琴之余试图引导话题,想让槐香再说些与家人有关的事。却仍弄巧成拙,让槐香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槐香便寻了个由头,罚他每日独自多练一个时辰。 他只得满心郁闷地照做,奏着奏着,却逐渐被勾起思乡之情,念及已覆灭的家国,心中越发怅惘。 一曲毕,当他迷茫地睁开眼时,却发觉那青年坐在他面前的席子上,正一语不发地凝视着他,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青年维持抱剑动作,神色淡漠地开口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看来你也不是大殷的人。」 他当时心神不宁,又被青年的探问戳到痛处,并未留意到青年话中生硬的关切之情,只是瞪向他道:「是与不是,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青年未曾他被激怒,复又道:「殷国已并吞了不少邻近的小国,许多王孙公子因此流落民间,想来你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修道之人不宜总惦念这些俗事,你应当要明白这个道理。」 青年的语气太平淡,听来反而无端刺耳,他便冷冷答道:「那又如何?」 青年愣了一下,接着沉默了半晌,转而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已在师门中打点过,最迟今年十月,我便能带你离开。」 他擡眸望向青年,一下不知作何反应,面上的诧异因而僵固。片刻后他才垂下了眸,低声道:「槐香姐不愿和我多谈,但你若只是想带她离开此地,我有一计能与你参考。」 他并未再擡眸观察青年的神色,只听那青年言简意赅地道:「说。」 他便道:「在说出这个法子之前,我希望前辈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便说来。」 三日后,青年依约带来一个半旧的长命锁,以及一枚指头大小的玉坠,上头犹沾着些许泥土。 他见此二物,内心顿时激动不已,立刻将长命锁收入怀中,对着青年诚心一拜道:「多谢前辈了我心愿。」 这两样东西,是他在随仆从出逃时带走的,随后又埋到了某地的一棵大榕树下,几经周折,才在此时回到了他手中。 青年没做什么表示,只是平常地扶他起身,听完他所献之计后道:「你说的办法,我确实能够一试。如今你也已有练气七层修为,这段时间里,望你能就近护着长姐。」 闻言,雪雁眉头微微一挑,心道:怎么,如今肯承认那是你亲姐了? 但他很快做出了感动不已的模样,道:「这是自然。前辈应该也瞧得出来,这块玉坠虽不大,却是我祖上所传的一块灵玉,我身无长物,还请前辈一定要收下。」 灵玉虽是好玉,却也只是凡俗之物,对他而言真正有价值的,是这枚刻有薛氏海棠家纹的长命锁。 虽然此两物原本不分彼此,缺了灵玉多少有些遗憾,但尽管没了灵玉点缀,锁片的寓意仍在,对此时的他来说,世上几乎没有比这更重要的物品。 锁片寓意长寿康健,富贵无灾。无论如何,这都是已覆灭的家族,寄托在他身上的祝福和期许。 他也舍不得灵玉,但他必须利用它,让青年更相信他的诚意。 槐香对他确实有救命之恩、半师之缘,如此利用青年也不甚厚道,可过往经验教会了他,若无实际利益基础,旁人的情感与诺言,皆是不可靠不可信的。 他首先还是得先保证自己能脱身,至于槐香姐和青年,他能帮上多少就是多少。 青年似是觉得他很天真,难得哼笑了声,道:「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就这么信我了?」 雪雁正色答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前辈有财有势有修为,我一个小小散修,身上也没什么可图谋的。离开此地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不信您又能如何呢?」 这话多半也是真话,他也不怕青年看穿他这点讨好的心思。 青年唇角一勾,忽道:「我名为苏长宁。」 他闻言愣了愣,擡起头,不知青年为何突然对自己坦承身份了。 青年又接着问道:「雪雁不是你的本名罢?」 原来是想要探出他的真名,才抛砖引玉?他心想,我才不会上当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名还是假名,便默默不语,没有接话。 那青年又道:「若要以神魂为誓,需互通姓名,你若不放心我,不妨告知姓名,我发个咒誓为证。」 听见青年竟然愿意起誓,他心中惊讶不已,却仍婉拒道:「我相信苏前辈。」 见他如此,苏长宁也并未坚持询问他的姓名。他凝视雪雁低垂的脸,片刻后又转了话题道:「你能不能再奏一次那曲〈泊秦淮〉?我听着心静。」 ──心静?听这种讽刺的诗?他心中的质疑溢于言表,疑惑地擡头望了苏长宁一眼。 苏长宁似乎被他的反应逗乐,竟又微微一笑,坚持道:「奏一次给我听罢。」 雪雁于是摒除杂念,认认真真奏了一曲。曲终时,却发觉苏长宁早已消失了,只留下又一袋的灵石。他见到那袋灵石后心情有些复杂,发愣了好半晌才将灵石收起。 谁知这一曲却惹来了大麻烦。一名富家公子当夜微醉,被琴声吸引,四处询问琴声从何而来,最后找上了他。 小倌最好的年纪,其实是看上去还雌雄莫辨的年岁,这年头劣质的便宜驻颜丹又随处可见,红鸾院早就让他吃了许多,这才能让他维持如今的外貌,好将他培养成下一个清倌头牌。可那公子有财有势,又十分坚持,鸨母便心动了,命雪雁戴着面纱去给那公子泡壶茶。 若是在两个月前,尚有些浑浑噩噩的那个他,或许真会听从鸨母的话。可有了苏长宁暗中帮衬后,他似乎也捡回了一点骨气,实在无法再委屈自己。 于是他便拒绝了,然后挨了一顿好打。 自然不会伤了他最值钱的脸,只是用藤条抽得他背后没有一处好皮肉。但他好歹是个炼气期修士,用上几颗灵石再修炼几日,也就无碍了。 只是那名公子却相当坚持,又来烦了鸨母几回,雪雁也照样一再拒绝,鸨母也越发看他不顺眼。 那公子迟迟见不上他的面,竟寻了他的「大哥」一同到红鸾院,雪雁远远一见,便发觉那人竟是也一名修士,虽然看着修为并不比他高多少,但在这仙凡混杂的国度里,已经足够用来吓唬寻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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