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像极了他曾在山上住过的小院里……春天的味道。 王侃缓缓张开眼,身侧矮柜香炉里隐隐升起袅袅青烟,耳边一句“师弟,好久不见”恍若一只冰冷的手,骤然间伸进他迷迷糊糊的梦里,把他拉回现实。 “呵。”王侃无力地冷笑,他全身麻木没有知觉,自然也无法行动,此刻还能发出声音,还真要感谢师兄手下留情呢,王侃想。 “你老了。”盯着陈元白的脸,王侃笑着说。 就和从前一样,他喜欢在激怒陈元白之后,看他随之而来的面部表情变化,然而二十几年过去,陈元白早不是曾经喜怒形于色的少年。 看着陈元白对他淡淡一笑,王侃忽然有些失落。 “师兄干嘛费这么大力气,我不是跟着你的人过来了吗?你要是想我了,想跟我叙旧,直接说就好了嘛。” 陈元白抿唇,笑意里带着清冷疏离,他抱着双膝在王侃对面坐下,却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实在是想见你一面太难了。”陈元白说。 “你这话说的,我们也不是很久没见,上次见面……”王侃绞尽脑汁,他确实也想不起两个人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五年没去过道法大会,更没再来过青云山,曾经参会时远远瞥见陈元白,那时的陈元白作为全真教的掌教,总被一帮人簇拥着,王侃每次都对他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陈元白怎么想的,但于王侃而言,他对这个师兄确实无话可说。 最后一次和陈元白打电话,还是不久前洛凡上青云山的时候,那时电话里的陈元白声音淡漠,就算多年不联系,也好似没有一丝生疏。 反倒如今面对面,王侃总觉得多了几分尴尬,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他此刻像块被捆得扎实的东坡肉,绝不是。 抬眼,昏黄灯火里的陈元白不说话,只对着他淡淡地笑。 老了,可这笑容有那么一瞬,让王侃觉得恍若隔世。 他不由得避开陈元白赤裸的目光,转头瞥见这地下室里摆放的各类小东西,王侃呼吸微滞,胸口好似压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又狠狠地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碾压。 “这些怎么还在?”王侃声浪微颤。 “不过是懒得扔,索性都放进地下室里,等以后我人没了,这些就都一起烧了。” 王侃撞见陈元白眸子里的闪光,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阵阵酸楚,这里大到一把椅子,小到一个水杯,都是他曾在青云山时用过的,他下山没带走的私人物品,都被陈元白一件件搬进这个地下室。 执念这个东西很奇怪,偏巧,没人比王侃更懂这种念念不忘永无回响的滋味儿。 他穿过的白背心已经泛黄,却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架子最顶层,看过的书,甚至买给香云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小物件也都保存完好,没有发霉,没有破损,仿佛在这个地下室里,时间早就停止。 “以前的事儿……你还怪我吗?”陈元白眸子沉进凝滞的黑暗里,忽然轻声问。 王侃被问得发懵,他曾以为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 “我命都是你给的……”一声自嘲似地低笑后,王侃颓然垂下头,“香云结婚那晚,要不是你,我早没了。” 他没办法恨陈元白,只能恨自己。 那个冬夜,王侃在山下喝得烂醉,若不是陈元白背着他回去,他人早冻死在雪堆里。 至于陈元白为何会去山下寻他,王侃从没问过。 纵使年轻时的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陈元白赤裸的目光,王侃总禁不住躲远些。 自下山后,王侃曾在无数个寂寥的日子里,细想自己究竟在山上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直到今天,他仍是不懂。 “我怪你干嘛,师兄,以前是我太年轻,说过什么话……你别介意,香云的事儿,说白了都是我的错。” 陈元白转头看他,眼神里似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怪我,没早点儿带她走。” 陈元白起身就要往楼梯走。 “唉,你要走,带我一起啊!”王侃想挣扎,可他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他看不出陈元白给他下了什么咒,但总之自己现在和废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本来也不是陈元白的对手,更何况这二十几年里,有人每日修行,有人却醉生梦死。 “师兄,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何必来硬的啊,这么多年,咋还是这个脾气……”王侃不禁抱怨说,“亏我这些年还听人说,全真掌门陈元白温和如水,我看你这是开水吧?都一把年纪了,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楼梯旁,陈元白顿住脚步,上方的暗门已经缓缓开了个裂缝。白光从缝隙里洒进来,融进他面颊岁月的留痕里。王侃出神地望着陈元白,好似这个人和从前并没什么分别。 “你直说吧,这次到底是为什么把我绑过来?” 陈元白唇瓣翕动,却欲言又止,他盯着王侃看了半晌,似乎想从王侃眼睛里看出些别样的信息,然而陈元白眼里的光最终还是淡下去,只机械地说:“你且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吧。” “多久?”王侃追问。 “不会很久,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好,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那行,你下山去给我找个女人,25岁以下,胸大的,要贵一点儿的,几百块钱货色我看不上,钱可以我自己出,最好……” 不等他说完,陈元白已然愤怒地冲到他身前,一只脚狠狠踩上王侃的左肩。 “疼,师兄,疼啊……”王侃蹙眉,也不顾脸面。 “别装了。”陈元白冷厉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王侃的额头、鼻尖、唇角,仿佛要钻进他每一寸骨头缝儿,“你现在应该感觉不到疼。” “呵,还是师兄心疼我。”他的确没有痛感,从清醒的那一刻开始,身体就好似不是自己的。 “既然如此,师兄还不高抬贵脚?” “你没感觉,但我有。”陈元白眸低掠过一抹难以把捉的笑意。 “咋还越老越变态了呢?” 这话说完王侃立刻就后悔了。 陈元白收回脚,缓缓蹲下,一只手在他左肩拍了拍,又用那沾了灰尘的手指抚上王侃面颊,一点点掠过他的胡茬。 王侃面色惨白,惊出一身冷汗。 指尖抚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如火烧般灼热。 他感受不到疼痛,可其他感官灵敏度却好似被无限放大了。 王侃这才发现,眼前的陈元白竟比任何时候看得都清晰,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恍若低沉的钟鸣,萦绕在耳。 “你用的什么术法?”王侃低声问。 陈元白不回答,仿佛对着个顺毛大狗般摸着王侃的头发,指尖似是无意义地在他发丝间打转。刚掀起一丝波澜的眸子又淡下去,整个人冰冷又疏离。 “师弟,你现在这样,还能找女人吗?” “那也不能找个男的。”王侃几乎脱口而出。 若不是他此刻感官敏锐,他绝察觉不出陈元白面上凝滞了一瞬的怒意。 陈元白起身,他纤长的背影很快隐进昏暗,王侃听得两声清脆的敲击音,不过几秒钟,地下室的暗门就缓缓打开。 这门是从外部开的,他转眼就在陈元白手边看见了那熟悉的雕花红漆刻着云纹的木盒子。 映着暗门缝隙里的白光,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闯进王侃的视线。王侃盯着那少年俊逸的脸蛋怔愣了数秒,随即错愕地盯着陈元白。 像啊,太像了。 这孩子简直和年轻时的陈元白一模一样。 “师父,你叫我?”苟安澄澈的大眼睛闪了闪,整个人已然乖巧地立在台阶下。 “陈元白,你疯了吗?这孩子才多大?”想起刚才自己那一通浑话,王侃不由得往龌龊的方向想。 眼前这少年太像陈元白了,以目前陈元白的精神状态,找这么个人对自己做点年轻时不敢做的事,弥补过去的遗憾也不是不可能。 “师父,他能看见我?”苟安兴奋地叫出声。 “他当然能。”陈元白面无表情,“他是你师叔,若不是当年下山了,现在说不定是我们全真的掌教呢。” “陈元白!”王侃忍无可忍,“你别犯混,我告诉你,我对男人没兴趣,对这么小的孩子更没兴趣。” 可暗影里,陈元白只是低低地笑。 “师弟,你在说什么啊?”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再说,他已经29岁了,是个大人了,他叫苟安,师弟,他……是你亲儿子啊。”
第四十四章 洛凡喝多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烧烤摊儿上告别了张庆,程宇背着他上楼,洛凡手脚不安分地到处乱抓。平日里怂惯了,酒后的洛凡反倒意外地张狂,连楼道里路过的鬼也被他骂得瑟瑟发抖。 进家门时又已经是下半夜,程宇把洛凡放上沙发,起身要去卧室拿衣服,却被洛凡一把抓住。 洛凡像个八爪鱼似的,没几下又爬到程宇背上。 “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快打。”洛凡双手伸到程宇胸口,扯着他毛衣使劲揉,哼哼唧唧地说。 “太晚了,明天再打。” “你还担心打扰他老人家休息?我早觉得陈元白不对劲了,那老王八蛋肯定是要害我师父……” “我是担心你。”程宇无奈按住洛凡的手,俯身让洛凡慢慢从他背上滑下去,不做过多挣扎,任由洛凡紧紧搂住他的腰。 “洛凡,我觉得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张庆的话也不能全信。”程宇摸着洛凡脑袋,轻声说。 “你收了他多少钱啊,这么替他说话……”洛凡仰头看着程宇,许是酒精作用,此刻洛凡眼角还卷着醉人的桃色,眸子里带着潮湿,澄澈的大眼睛随着他声浪忽闪忽闪地有些可爱,“程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程宇怔愣了数秒,随即绽开暖洋洋的笑,他捏起洛凡红扑扑的小脸蛋,柔声回答他:“怎么会呢?” “你就是……就是……”洛凡狠狠摇头,把自己的小脑袋往程宇身体里埋,“我在地府的时候,都看见你吃我了,我只是一块石头啊,一块石头你也不放过吗?程宇,我好吃吗,你说,我好吃吗?” “你……”程宇不争气地咽了口水。 他知道这时候跟洛凡说什么都没用,喝醉的人不讲道理。程宇听着洛凡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忘川里看见的种种,忽然心头一紧。 洛凡口中的忘川、弱水,程宇总觉得莫名熟悉,他脑子里涌出和鬼王触碰时一闪而过的众多画面,那短暂的触碰好似开启记忆枷锁的钥匙,程宇惊奇地发现,翻涌的回忆似乎和洛凡的见闻……都对得上。 如同他在梦里见过的那般,一片浑沌不明的水域,时而轻缓时而急迫的水流里,银龙宛若一道闪光在白浪间翻浮穿梭,他的每一日都没什么不同,仿佛世间一切了无生气。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4 首页 上一页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