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荆苔依旧一动不动,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 弟子不敢催促,垂手默默地等,他不停地看荆苔的背影,数次生出想要给对方披上衣服的打算,只是他隐隐地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这位好像并不需要他。 等到天色都变暗了,弟子才小心翼翼问:“我们回去吗?” 荆苔回过神,“嗯”一声,点头:“走吧。” 他最后看一眼玉泥,跟随弟子沿着来路回去,走到一半,问:“这玉泥会如何处置?” 弟子道:“一般而言不会动的——您小心脚下。” 荆苔若有所思。 刚刚走近轿子,徐风檐已经风风火火地抱着白裘跑了上来,不由分说将荆苔一把裹住,甚至捂住了他的半个脸。 荆苔的声音闷在白裘里,无奈道:“师兄,我不冷。” “不要逞强。”徐风檐不相信,捏了一下他的手,蛮横道,“这手冷得像冰,你说你逞强什么,裹好就是了,我可不想回去被师兄骂。” 荆苔把头完全探出来,用下巴压住白裘边,一副乖乖的样子,把自己的手也缩回白裘里了。 徐风檐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突然,天上响起惊雷,天光变暗,乌云笼罩,外围的弟子机敏地抽出避雨符。 徐风檐未觉水汽,横手喊:“不急。” 继而仰头,半晌没说话。 荆苔也看去,见闪电在云层间穿梭,滚开的线团似的,他没看出什么门道,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文无在白府里看闪电的模样。 徐风檐翻手捏出一只剔透的银鹿,摸了一下。 银鹿便低头行礼,转身奔跑,越跑越快,越跑越高,像是踩着看不见的梯子,渐渐消失在水汽中。 “怎么了?”荆苔问。 徐风檐道:“怕是要有大变,等大师兄那边的消息。” 荆苔“哦”了声,片刻后,犹豫地从白裘里探出一只手,扯徐风檐的袖子,问:“闪电和河道图,会有什么关系?” 徐风檐莫名道:“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能有什么关系。” 荆苔有点失望:“喔,好吧。” 这时二人听到有人喊:“师叔,台前辈。” 他们一扭头,原来是江逾白醒了过来,正一边揉眼睛一边掀帘子,睡眼惺忪。 徐风檐看了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下意识训斥道:“你师尊闭关了,我们这些做师叔的替他管管是本分,进劬冢怎么不听师姐师兄的话?我专门交代了绯罗说要好好看着你,这下好,她也看不住,一个没注意你人就不见了,现在还只是一个认剑,往后要是有大事,你能靠得住吗?出去还好意思报禹域的名号吗?” 江逾白蔫蔫:“哦。” 荆苔忍不住插嘴:“绯罗是?” “梅初的徒弟。”徐风檐很骄傲地说,“很能打的。” 荆苔:“……” 他问江逾白:“梦里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梦?”江逾白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懵然道,“我就是睡了一觉,啥梦都没有哇。” 荆苔按了一下眉心,心说他还以为文无会有什么高明手段,没成想做得这么粗暴。 徐风檐问:“什么梦?” “没什么。”荆苔摇摇头,“就是知道了挽水的过去,没什么稀奇的。” “噢。”徐风檐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蹙眉打量江逾白,“什么台前辈,台前辈是谁?” “他啊。”江逾白很理所当然地示意荆苔。 却见荆苔笑了笑,没等他搞清楚这个笑容的含义,徐风檐已经在那冷笑了:“小兔崽子。” “什么?”江逾白莫名其妙。 徐风檐走上前,给还没下轿的江逾白一个暴栗:“乱叫什么呢?快叫小师叔!” 小师叔? 荆苔突然想起了文无掰着栗子笑嘻嘻地叫他“小师叔”的样子。 江逾白怀疑自己听错了,狠揉几把自己的脸,又眨眨眼睛,额头上有一个通红的点,但他已经忘了喊痛:“什么?小什么?什么书?” 徐风檐和蔼缓缓道:“小、师、叔。听清楚了没?需要再重复一遍吗?啊?” 江逾白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想要走近荆苔来确认。 然而他忘了自己还站在轿子上,一脚踏空,连叫都没叫出来,整个人完全没有准备地跌了下去,扑通一声,连守在外头的弟子都回头来看。 徐风檐的眼角抽了抽。 荆苔于心不忍,上前走了几步,要来扶江逾白:“先起来。” 江逾白避开他的手,抱头崩溃,内心那是一个异彩纷呈五光十色的,极其复杂,仰起头,灰头土脸,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看向荆苔,试探着喊:“师……师叔?” 他的眼神热切,极其希望荆苔否认似的,但荆苔点头,实诚道:“抱歉。” “夜枫君!”有弟子慌乱地叫徐风檐。 徐风檐笑意未散,叉着腰随口道:“什么事?” “有……孔雀!会飞的孔雀!”他们七嘴八舌地叫。 孔雀? 哪里来的……会飞的孔雀? 他们奇怪地仰头,一只硕大的、拖着长长尾羽的绿孔雀在天上舒然游弋,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荆苔发誓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美的绿孔雀。 眼睛通透似琉璃,浑身流光溢彩,好像嵌了一身碎金、玛瑙、宝石、翡翠之类的,却又柔和如绸缎,来回巡逡,路过太阳的时候好像能把它顶在头上玩,洒下来的阴影像一座岛屿。 荆苔看得有些迷糊,这美丽的长尾绿孔雀莫名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喜欢吃生栗子的人。 弟子们已经开始骚动,又在徐风檐的训斥下保持站位。 徐风檐的眼皮跳了跳,觉得这只孔雀不同寻常。 他揪着江逾白的领子把他拉起来,推进轿子里,而后一边抽出剑来,一边喊了荆苔几次,想让他后退。 但小师弟充耳未闻,急切中,徐风檐伸手要拉荆苔的袖子,意外地发现这件墨绿色的衣服让他感到熟悉。 此时闪电呲啦一声划破乌云,好像要把这孔雀砍成两半。 孔雀啼鸣一声,不以为意,盘旋回来,尾羽弯过一个圆滑的角度,片片羽毛都如宝石般璀璨。 那道刺目的电光中,荆苔受到诱惑似的挣脱徐风檐的手,脚步凌乱地向前快步,向绿孔雀的方向靠近,好像要奔赴一个结局。 他怔怔地看着庞大华美的绿孔雀,眼神恍惚,居然显得有些迷恋和耽溺。 突然,荆苔痴痴地伸手,露出苍白得血管清晰可见的腕子,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绿孔雀扑一下翅膀,落下一张翩飞的笺子。 正正好好、不左不右地落在了荆苔的掌心。 接着,绿孔雀高高地长啸一声,煽动翅膀,回身朝太阳的方向飞去,渐行渐远,隐匿在一片云里,消失不见了。 荆苔仰得脖子都酸了,此时才意犹未尽地低头,查看绿孔雀留下的笺子,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新水帛川,建门栗丘,吾为其主,特告天下。” 署名狷狂凌乱,荆苔定睛看去,依稀觉得自己看懂了这两个字,是—— “甘蕲”。 旧梦无寻——题记。 卷一·方中方睨·终
第21章 倾金壘(一) 紊江,翥宗。 时值初雪,蜿蜒的紊江上结了一层薄冰,树枝上压着厚雪,时不时听到雪砰然砸地的声音。 从清晨起,江水上的薄冰就被一艘接着一艘的大船冲破了,冰块掉进水里很快就融化掉。 翥宗的宗门张灯结彩,白雪在红绫和灯笼上浅浅地叠了一层。 之下,柳霜怀刚把耘江撄城的人送进去,回首,把手搭在眉上,眺望源源不断的船队和大堤上黑压压的人群,嘴角一勾,霎时笑开了,凑到身边女子的耳边,喜气洋洋道:“这回可气派了,兄长嫂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说是不是,岫姐。” 管岫哼了一声,把他的脑袋推开,习惯性地拍上柳霜怀的后脑勺:“是,等你结契,大家伙儿搞个比这更气派的给你。” “那可不成。”柳霜怀煞有介事道,“我可不能越了我哥去。” 管岫斜他一眼,没把这句话当回事,道:“来了多少家了?” 柳霜怀默默一数:“除开那些小门派,十六蓂差不多的都来了,昧洞都来了,嗯……芣崖禹域还没有来,月火寺也没有,月火寺到底会不会来?他们不是佛家么?也凑结契的热闹?” “空山住持既接了帖子,就不会失约。而且撞上了往常扶英宴的日子,月火寺就算不为结契,也该为扶英宴来的。”管岫嘴里说,正逢着秦济门的刘长老举手庆贺。 管岫笑吟吟道一声“同喜”,做手势叫引路的弟子带秦济门的寥寥数人进去。 柳霜怀蹭过来:“那……栗丘会来人吗?” 管岫想了一会,摇摇头:“不知道,看那位怎么想吧。” 这段时间发生了几件大事,桩桩件件都与挽水有关。 头一件就是那苟延残喘数年的挽水终于流尽了。 那块地方这么多年很少有人会进去一探究竟,看看里头是什么光景,到底为什么流不尽。没想到一朝戏落,也一样迅捷、一样干干净净。 第二件更奇特些,是关于新水帛川栗丘。 虽然众人皆知,一水灭就会再起一水,可这次的起发未免也太迅速了些,就好像是老天爷都等得厌烦,迫不及待要把挽水赶下戏台子,更奇特的是,其主竟然是刚从疏庑中逃走的逃犯,名甘蕲。 如今一朝建门,这逃犯的身份从囚犯竟一下翻身,成了个蓂门尊主。 最后一件,是那位三十年未曾问世的纤鳞君荆苔,也居然重新在挽水露了面,还带来了一本经昧洞确认的、的确是世间第一本的《微阳经》。 雪又无声无息地重新落下,纷飞的鹅羽中,管岫注视着天际头,还有紊江两岸一大片的雾凇,不停的有礼船从中露出头,她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出了神。 忽然弟子蹬蹬蹬地爬上长阶,打断管岫的回忆,对她禀报:“红蕖君,禹域到。” 正拿着册子对名字的柳霜怀兴奋地把册子一扔,一把抓住管岫的手腕:“嘿!早听说荆哥回来了,走,我们赶个早,去叙叙旧。” “叙旧?我看人家也无甚可跟你叙旧的。”管岫嘴上嫌弃,但还是交代了一下琐事,就跟着柳霜怀下长阶。 或在说话或在左顾右盼的客人停止攀谈,看着翥宗两大弟子牵着手、像蝴蝶一样往下掠去,不免奇怪地把眼神递了过去。 梆的一声,禹域的礼船靠岸。 先出来探头探脑的江逾白兴奋地“啊”一声,就又被他身后的粉衣小姑娘拖进去,斥道:“啊什么啊,师伯师叔们都没有动,你怎么先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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