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苔没忍住,把小猫翻过来,照着它的肚皮把脸埋进去,还亲了亲才抬起头来,揉着尾巴,捏着爪子。 “一点也不洁身自好。”文无斥责,余光看到什么,“咦?你很喜欢?” 谁喜欢?荆苔抬头,对上妇人期翼的眼神,绿蜡道:“不好意思,我娘以前也喂过一只小猫,后来……那猫死了。” “咪咪,想去吗?”荆苔手不肯放地捏猫的肉掌,“她怀里也很舒服。” 小猫伸了个懒腰,荆苔顺势就把它放到妇人的怀里去了。 这位妇人果然很熟练的样子,没过一会小猫就在她怀里开始打呼。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荆苔问。 绿蜡惊异地抬起头,半晌没说话,好像荆苔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荆苔惑然看去,文无笑道:“小师叔问你娘叫什么,总不能一直没个正经称呼吧。” “从来、从来没有人问我娘她叫什么。”绿蜡勉强笑道,“他们一直叫我娘那谁家的女人、婆子之类的,问名字?这还是头一回。” 她眼睛里有水光,侧身哄道:“娘,您自己说,叫什么。” 妇人孩子似的歪歪头,小心地护着怀里的猫,皱着眉想了想,然后很欢快地说:“蝉娘!因为那天蝉叫得很吵。” “好,蝉娘。”荆苔平和道,“我们去一个可以安心住下来的地方。” 挂灯引着船继续走,河道越来狭窄逼仄,周遭眼看山越来越高,水流蜿蜒,银色的山头点缀着一些翠绿,在暗雾里依然明显,一块翡翠似的。 回头还能看到一些水的漩涡,看到白光不停地在黑水上遛过,好像被扯碎的白绫簌簌飘落,也看到一道长长的、时不时隐没的长堤被灵纹提起,黑色的巨莲只是视线里的一点黑点。 荆苔环顾四周,皱眉道:“好眼熟。” 文无点点头:“嗯咯,就是那老头下船的地方,变了很多,但还是能认出来一点的。” “什么老头?”绿蜡疑道。 文无道:“没什么,一个执着得有点可怕的老头。” 蝉娘举着猫爪子:“喵——老头就是要执着,不然会死的。” 荆苔笑了:“您说得对。” 挂灯闪了一下,火焰从里头脱离出来,围着文无心急火燎地转两圈,好像在提醒他停下来。 荆苔抬头望向前方,的确隐约见到了土地的模样。 文无用灰雾烧开阴霾,没见着渡口,便随意地靠了岸,一脚踏在地上一脚踏在船舷上,稳住渡船,让他们下来。 蝉娘抱着小猫,在绿蜡的搀扶下慢慢下船。 荆苔护在母女俩后面,路过文无的时候伸手去够对方手里的挂灯。 文无笑了笑,顺从地递到他的手上,最后一个完全下船来,拍了拍手,回头把船固定在原地,对驻足等自己的荆苔微笑道:“有用的,小师叔懂。” 荆苔瞟了文无一眼,继续走,不过先放慢了脚步等文无跟上来,才恢复他正常的速度,两人并肩而行,突然说:“你为什么非得待在这儿?” 文无哈哈笑道:“这话说得有趣,江师弟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江逾白有我。”荆苔平静道。 “我是他师兄。”文无快走一步,走到荆苔半步之前回过身,堵住荆苔的去路,俯身把脸凑近,似笑非笑,“小师叔你是谁?” 陡然凑近的脸只在毫厘之间,荆苔清楚地看到文无眼角的凹痕、眼皮的褶皱,看到他的瞳仁倒映着自己的脸。 荆苔把文无推开,道:“有什么好猜的,不过你也别顶着炬明君的名头,小心他揍你。” 文无道:“哈哈,他揍人很疼吗?” 荆苔皱眉估计了一下,很诚恳地说:“很疼,每一个被他揍的人都一边哭一边狂奔。” 顿了顿,荆苔更认真地说:“你长得蛮漂亮的,一边哭一边跑太不体面了。不好。不好。” 文无负手再次凑近:“嗯?小师叔你说我长得漂亮?” 荆苔:“……” 后面那半句呢? 文无嘻嘻道:“我这张皮囊,能不能得小师叔的青眼呢?” 绿蜡和蝉娘走了一段路。 这时,有几位年轻弟子前来相迎,开口询问绿蜡和蝉娘的信息。 “这是我娘,我们都是被后面两位救下来的。”绿蜡一回头,见两人没跟上来,叫道,“公子!小公子!” 荆苔不客气地把文无再次推开,冷冷道:“走了。” 文无造作地踉跄了一下,又捂着自己的胸口揉了揉,嗔道:“哎哟小师叔,这么凶呢?” 环绕的火焰又回到了挂灯的灯罩里。 荆苔快步走上,打量了这三位年轻仙师的模样。 两男一女,他们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但尽可能地保持了比较整洁的形容,同样打扮,衣摆和袖口上绣着兰花的纹样——这是聿峡的蓂纹。 他们看到荆苔文无二人,率先行了个礼,又互相看了一眼,女弟子上前一步道:“是白家公子们吗?” “是。”荆苔答。 女弟子欣喜道:“陆师叔等你们很久了。” 是陆泠。 她领着一行人加速了步伐,边走边说:“我是聿峡第三十四代弟子,排行第十,这是我的两位师弟,分别是排行第十一和第十八。” 文无道:“怎么称呼?” “李青棠。”李青棠道,“左边这位是韩渌,右边是叶临云。” “聿峡弟子还剩多少?”荆苔问。 李青棠闻言神色凛然,好像一块冰,韩渌和叶临云也很低沉,被李青棠用力地拍了一下肩:“别想了,带他们走吧。” 荆苔顿时明了,没有问下去。 一路上植物都枯萎了,地上铺着一层枯死的草,一踩上去就成了灰。 李青棠带他们走到一块岩石前,韩渌上前敲了敲,画了一个纹路,接着岩石渐渐隐去,墨水变淡了似的——原来是一个大山洞,两三层楼那么高,处处都画有灵符护持,只是边角放置了许多灯。 另有几位同样打扮的弟子走出来打招呼:“师姐师兄!” 荆苔一一回礼,听李青棠轻声道:“那些是逝去之人的命灯。” “你的……” 李青棠轻轻点头:“长辈们……还有师兄师姐。” 荆苔默然,文无从他手里又把挂灯拿来,递给李青棠,李青棠拒绝了:“拿着一块去见陆师叔吧。” 新出来的五位弟子都伫立在那里,眼睛盯着李青棠,好像在等待什么。 李青棠一挥手:“这两位就是陆师叔的客人,我来招待,这两位是他们救下来的,一起带去吧。” 弟子们说了一声“是”,对绿蜡蝉娘道:“你们跟我们来。” “去吧。”荆苔道,“到时候再去看看你们。” 绿蜡盯了一会文无,即使对方毫无反应,最后叹口气,道:“娘,抓着我。” “我和猫猫都抓着你。”蝉娘只顾得笑,就被绿蜡扶好,跟着弟子们一路走进昏暗的山洞里去了。 文无将一切收于眼中,道:“如今是你做主?” “是。”李青棠缓缓道,“我也撑不了太久,那么接下来就是韩渌做主了。没办法,必然的事情,强求不得。” 韩渌急忙拉她:“师姐!” “没事。”李青棠制止他的话头,一边领着荆苔文无一起走,一边继续说,“具体的可以之后再说,只是陆师叔等不了太久了,你们赶快进去。” 众人停在一个小小的山洞前,垂下一道素帘,李青棠刚准备撩起帘子,荆苔问道:“陆亭长他?” 李青棠叹口气,压低声音道:“陆师叔半年前的祭塔,‘一阳来复’失败,但是场面很盛大,火不能灭,所以陆师叔把自己的寿命烧尽了,你知道,昧洞的人本来就……短命。” 荆苔不知想到了什么了,木了一小会,被文无抓着手一起带进了小山洞也没发觉,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面前垂了厚厚的帷帐,没有点灯,空气凝滞。 他们再次听到了陆泠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是更为苍老、更为虚弱、更为枯朽的声音。 荆苔恍然间仿佛再次看到了陆泠,看到他如一支白烛在眼前逐渐融化的景象。 陆泠道:“等了好久,我好累,好困。”
第16章 失昼夜(十三) 陆泠说完这句话后,半晌没有再开口,好像在等对方先说话似的。 文无等了一会,不耐烦了,道:“好久不见啊,陆亭长。” “生人,我们一定在不久前见过。”陆泠笃定道。 荆苔不愿多说,把五个小瓶子翻出来。 中间有四瓶已经是满的,其中一瓶是刚刚周烟树的血,他轻轻握着,觉得冷得像块冰,即便如此,他好像依旧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似的。 荆苔把瓶子往前一送,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我们俩的事情也该了了。” 陆泠并没有接话,帷帐中飘来一个血点,被透明的灵力层所包裹,送到荆苔手中的一个空瓶中。 荆苔皱眉,还是打开瓶塞让血滴落进去,问:“这是谁的?” “李青棠。” 荆苔指着其余几个:“其他的是?” “有我的,也……”陆泠缓缓掀起眼皮,好像一条被埋在土下的蟒蛇向光明搏击,“白家小少爷,其中也有你的。” 荆苔闻言一惊,想起来陆泠的那句话——“小友,你的命,是我替你算的。”。 “陆亭长真有心,给一位小儿算命,还会拿走血液的么?”文无嗤笑。 陆泠道:“没有办法,你们是河的儿女。”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河是会自救的——神……神启示我,河的儿女。” “我从识字的第一天,就一直重复一个梦,一个黑色的、深邃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我四处碰壁,却不得解脱,总是有人在我耳边重复一句话,但醒来了我又不再记得清晰,直到那一天——” 陆泠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他自从入昧洞以来,追随师尊住在矩海旁的山巅,那里常年落雪,寒冷无比,时不时有弟子堆的雪人,愈立愈多。 细小的涓流汇聚成冰瀑,冲击而下,迸裂、重组、怒吼,在这万仞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矩海,沿岸浅滩处是无数雪白的珊瑚群,紫贝在其中环绕盘桓,再远处,参光兽露出他深色的脊背,湿漉漉的,金色阳光好像缓缓流下的黏稠蜂蜜。 陆泠记得他早课后会面向矩海打坐,看参光游弋几个来回,它不看世人,一如往常。 ——可就在那一天,参光看向了他,陆泠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参光在看自己,明明相隔那么远,明明参光从不看世人,但就在那一刻,陆泠就知道,参光在看自己,看得很认真,看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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