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种夸张的语调:“嗐!好不体面呐。” 荆苔:“……” 荆苔叹口气,不想理他。文无维持着笑意:“不过又是一场梦而已,小师叔梦到了什么?” “问我之前怎么不先说你梦到了什么?” 文无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梦到了……” 停顿了一瞬,接着两个人异口同声: 荆苔:“我梦里是成亲。” 文无:“……成亲。” 又顿了一顿,俩人大眼瞪小脸两息,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文无:“你娶了谁?” 荆苔:“我没看清新娘子的模样。” “不是我娶了谁。”荆苔一愣,先指正,转而好脾气道:“那你呢?” 文无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捏着榻上的薄被:“我也没看清。” 都没看清——那这是图个什么呢?镜花水月一触即破,仅此而已。 适当其时,狂风一把推开了关得不甚紧的窗户。 窗叶不停摆动,如同追逐中雀鸟的翅膀,可它还不知足,又将桌上的书页一把翻乱,得意地弄歪了荆苔文无拨得好好的头发,在屋子里吼着歌打旋。 而窗外雾蒙蒙的,只有天际被砍得整整齐齐的云片之间透着银白色。 荆苔刚想开口,一道崎岖的闪电自云缝之间劈下,像是被藏在时间夹缝里的天梯,将凡人邀到天宫作客,只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凡人游仙的机会——就如这电光——即便惊天动地,也还是渺茫得近似于无。 那一道电光在那一瞬点亮了暗夜。 倏然逝去之前,文无向窗外望去,白光映在他的面庞,荆苔隐约看到他的嘴唇翕张,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接踵而来的几道砍天劈地的大雷将一切声响都压了过去,闪电还在劈,如断断续续的蜘蛛网丝在天空布开。 一切终于消停了会的时候,荆苔依旧感觉眼前有点儿发白,耳朵里也还残存明显的响雷余音。 荆苔咬牙定了一会儿神,听仍旧看着外头的文无道:“刚才有点儿看晃眼了,以为那闪电的痕迹就像河道图一样。” 他的声音落到荆苔耳中还是有几分漂浮,荆苔揉揉耳朵:“哪条河?” 文无沉默不语。 荆苔见他不肯说,况且也没想天天刺探别人的隐秘,转而问:“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文无扭头看他,打了个指响:“风筝,落了。” 风筝? 小女孩的风筝? 居然还在天上?什么时候落的?刚刚么? “第一道闪电劈下来的时候,它就落了。”文无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夹,“就像剪刀一样。” 风筝居然会落? “我们去看看。”荆苔快速地披好外袍,传了一丝灵力落在灯簪上,那簪便乖乖地替他梳好头发,最后自己插进发髻里。 一回头,文无打了个指响,换回了孔雀蓝的一身,两人推门而出。 大风呜呜咽咽,文无捋了一下衣摆,感叹:“真是妖风。” 荆苔让文无辨认风筝的方向,文无道:“无甚可辨,喏,就在前头。” 随他所言,一道灵力从文无指尖蹿出,直奔着院子中的花圃中去。 那里的白玉兰花被打得七零八落,片片花瓣一半已经化成了泥,仅剩的还留守指头的几瓣,也都蔫儿得丝丝裂纹。 文无的灵力巧妙地拨开枝叶,怜花惜玉地推开,露出一片湿润的草地,躺着一枚完好无损的风筝。 荆苔走上前几步,文无匆匆地找伞,替他打好。荆苔只是盯着那风筝发愣:“这是……” 早些时候荆苔就认出这并非普通风筝的常见样式,而像条鱼,现如今真正看到了,如他所猜不错,确实是鱼,而且不是普通的鱼,也并不仅仅是一条。 文无仔细地让伞沿罩住荆苔的全身:“这画得像……参光与紫贝。” “嗯。”荆苔俯身去拿。 文无顺手拎了随荆苔动作几乎要垂地的衣摆,另一只手从荆苔手里把风筝拿过来,捻了道小符,先把荆苔手上的水渍擦去,才慢慢地弄干净手上的风筝,翻来倒去地看。 这风筝的确是仿照参光紫贝的模样制的,黑色的大鱼周身环绕数不清的银紫色的细鱼,画得极美极精致,如梦似幻似的。 文无翻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疑问的哼声。 “怎么了?”回头。 文无散了咒符,指着黑色大鱼的腹处:“小师叔看,有字。” 荆苔定睛看去,真有一个字,笔画已经扭曲了,藏在画笔的纹路间,不仔细看着实不容易发现,是一个“陆”字。 旧谜未解新谜又来,这个“陆”又是值的什么? 这时,文无道:“奇怪了,怎么一丝声响也没有?” 白府浩浩荡荡何等多的人,怎么会如此安静? 除了雷鸣、雨声、风声,其余的确乎没有,文无眼角余光瞥到空中有东西在浮动,伸手一抓,皱眉道:“纸钱。” “我们是不是睡了太久。”荆苔道,感觉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了。 又是几声轰隆的雷响,雨势不断加大。 荆苔把衣袖一翻,手腕处的小兽逐渐显出行迹,他抚过如梅枝的兽角,向江逾白发出消息:安好否? 没有回答。 忽然,文无哼了一声。 荆苔抬头,风筝上那个畸形的“陆”字陡然增了活力一般,一会儿金,一会儿银,闪闪烁烁。 最终,从风筝面上浮起一束绀色的火苗,脱缰的野马似的,冲出去几人远,又突然停下来,火苗勃大了几下,在雨幕里依旧生机勃勃。 “在等我们呢。”文无用肩膀碰了碰荆苔的肩膀。 两人刚迈出一步,火苗又倏地蹿出将近半里远,又停了下来,火星四迸,好像不太高兴。 文无难以置信地指着火苗:“它是不是,嫌我们慢?” 荆苔迟疑:“呃……好像……似乎……是的?” 文无冷笑,二话不说地搂住荆苔的腰,举着伞的手掌心冒出灰色的灵雾,如蛇般扶摇而上,暂借了这伞为法器,登时腾空浮了起来。 荆苔没做好准备:“你不是说要遵守梦里的法则?” “是啊。”文无坦然,调整了一下方向。 荆苔:“那这是?” 文无略略低头,冲着荆苔笑了笑:“偶尔就要做一个叛逆的人,不是吗?” 火苗像是猜出他们的意图,高兴地抖抖,炸了满头火粒,倏地扬长而去,文无哼一声:“抓好了。” “我自己来,不行吗?” “何必多此一举。”文无搂得更紧一些,他话音刚落,便如阵风似的跟上了火苗,或许比它还更快。 文无像是有意与那火苗一争,速度飞快,冷雨奇迹般地没有撞进来——大概文无加了一层护界,但风仍然无孔不入,吹得荆苔脑子嗡嗡地响。 他实在受不了,默默把脸转向文无胸膛的方向,接着就听到文无在头顶上方笑了一声。 有什么可笑的? 荆苔不说话,文无依旧还带着笑意说:“下头都没有人。” “没有人那还能有什么?” “如果我没有瞎,那大概是白幡……和纸钱。”文无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像蝴蝶和燕子。” 过了不到一柱香,文无终于停了下来。 荆苔默默地又把脸转回来,示意文无放他下去,文无松了手,主动替荆苔整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袍子,好像在弥补一样。 荆苔也由得他去,环顾四周没见着火的影子,疑道:“它呢?” “后头呢。”文无的语气很得意。 荆苔:“……” 文无终于慢吞吞地理好了荆苔的衣服,才半满意地放下。 这时姗姗来迟的火苗终于来到,火势一会大一会小,气喘吁吁一样,在文无的身侧疯狂地打转,好像在生气。 文无不甚在意地拍远,听见荆苔叫他的名字,连忙道:“诶,在呢。” 荆苔道:“嗯?这是排烟阁?” 夜色昏暗,远处都不见得那么清楚,雨声中能隐约听到浪涛声,夜色稠密,并无半分星光,月亮也不见踪影。 他们站在一片开阔之地,仿佛是什么台子,毗邻挽水,浓重的水汽沉得人几乎要窒息,楼阁憧憧处,有几扇门窗里透着暖光。 火苗缓过来,悠悠地飘到那扇有光芒的门前停下来。 “好像是。”文无道,“走吧,有请呢。” “等等。”荆苔还没得到江逾白的回音,他再次把袖口翻开,小兽张嘴撒了个无声的娇,荆苔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师弟传个消息。” 小兽被摸了角,一串字符被它张嘴吞进,又不慌不忙地退场了:我们在江边的排烟阁。 文无凑过来看,不满道:“这比赐福漂亮好多,小师叔,你不公平。” 荆苔:“……?” 片刻他无奈道:“这对你来说没用。” “不管不管,我都要。”文无扯他的袖子,坚持,大有铁杵成针的势头。 荆苔只好应下,这时门户里传来一道男声,有气无力,虚弱得像一阵吹到尽头的风:“客人进来吧,外头风雨大,凉。” 看来这就是发出邀请的人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在他们推门之前,文无冲着荆苔眨眨眼:“小师叔,你欠我一道符。”
第12章 失昼夜(九) 房间不算太大,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位白衣男子端坐于桌边——正是那位祭典那位蒙面仙师,身后有一墙的书册。 荆苔文无进来的时候,他的手从耳侧落下,像是刚刚才戴上面纱一样,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请坐。” 荆苔颔首,没有多加客气,拣了椅子坐下,文无也挨在他旁边一同落座了。 引路的火苗蹭到蒙面仙师的手边,顺溜地溶进了他面前的蜡烛焰心里。 文无进屋就皱眉,传音给荆苔:“小师叔,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荆苔露出疑惑的眼神,又顺着文无的示意看向桌上,仙师的面前摆着一排玉瓶,血腥味就来自于那里。 这是在作甚? “毋怪。”仙师为面纱表达歉意,“破了相,我自己不太在意,只是总会吓着旁人。” “无妨。”文无把风筝拿在手里,晃了晃:“我们只是来失物招领的。” 仙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旋即遗憾道:“并非是我的,小友从哪里寻到的?” 荆苔注意到在说话的时候,他只有右眼的瞳孔有所变化,左眼像是一块石头,不见波澜。 “哦?”文无唏嘘一声,道,“我瞧见上头写了一个‘陆’字,做这东西的人怕是十分用心。” “陆?”仙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半低头沉吟半晌,道,“那……或许是那个孩子的,无事,就当作是我的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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