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年,每一天的黄昏也正如眼前这般,奚子缘总会在下班后去一趟菜市场,买满满一个帆布包的菜。我一打开门,他就站在门口冲我傻笑。我问他今天在警视厅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如现在这样,游移在半空,他会不自觉地搅着手指,老实地回答我说: “没有的。大家都知道我有自闭症,对我很照顾。” 一瞬间,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过去与现在重叠,我重新降落到了现在的时间节点。 “问错话了,”我哥俩好地搂住他肩膀,把他带进屋,“你小子现在都是刑警的骨干成员了,哪儿还有人会为难你。” “我记得你又晋升了是不是?”我说,”已经是科长了?” 奚子缘很不好意思地点头。 “都快成为刑警的头头啰?” 奚子缘紧张地摇头,“不是的,刑警有七个科,每个科目的科长都有十个人,分工各不相同,第一科目里……” 和以往一样,奚子缘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说明,直到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才停下来。 “抱歉,我的话太多了。”他讷讷道。 我还觉得挺怀念的。 奚子缘的语言表达和文字表达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他总是渴望理解,而无法控制地说很多话;但他的文字表达却呈现出一种臻于完美的言简意赅。十六年里,他给我发的讯息中,没有几次是超过百字的,我差点都要忘记他是个小话唠了。 “没事,”我说,把剥好的开心果扔进嘴,“我喜欢听你说话。” 奚子缘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瞧着他那张红通通的脸,就不由得唏嘘。过去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看到的也是这样透着红的脸蛋儿,每次我都忍不住唾弃:下贱!姜冻冬!你真不是个东西!你会下地狱的!你居然泡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 我这么唾弃了自己五年后,我们俩离婚了。 我发现没有了夫妻关系,成了朋友,我反而轻松了很多。也许这是因为在结婚时,我就很清楚地明白我和奚子缘的婚姻不会持续太久。正是如此,当这一天降临,我才真正地坦然了。 和莫亚蒂不同——莫亚蒂那家伙要么是两手空空看我一个人做饭,要么就是一个人包揽所有事情绝不让我插手——奚子缘更喜欢让我参与其中。我负责洗菜、切菜,打打下手,他来掌勺烹饪,还有摆盘。 热锅的时候,他透过厨房的门,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 “冻冬哥,你家里有客人了?”奚子缘问我。 “是莫亚蒂,”我说,“他来我这儿住一住。” 我担心他对莫亚蒂没印象了,又补充了几句,“我最好的朋友——你应该见过几次,我当初考研究生都是他辅导的,他很厉害的。” 奚子缘没说话,沉默了很久。直到锅里的鱼都被煎得两面金黄,他才噢了一声。 “他要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奚子缘问,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被炸成薄片的鱼,干巴巴的。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不,他不吃,他不饿。” 我艰难地回答,默默祈祷奚子缘别问为什么。 我总不可能告诉奚子缘,你来之前,我给了莫亚蒂一个大耳巴子,把他打得生无可恋了,现在正躲在房间里怀疑人生吧…… 结果奚子缘真的没问原因,他听到莫亚蒂不一块儿吃饭,声音变得格外富有活力,甜度都高了八分,“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了。” 他语气中的雀跃实在是太明显了,我不禁问他怎么这么高兴。 “你不想莫亚蒂和我们一起吃?”我问。 “不是、不是,”奚子缘有点儿慌张地解释,“亚蒂哥很好,就是我觉得他有点儿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那确实。 莫亚蒂的表情经常臭得要死,笑起来也大多阴阳怪气的。我是不知道他这种工作态度是怎么吃上软饭的…… 算了,我还是不要妄自揣测alpha和beta圈里的男同。以前和莫亚蒂出去喝酒,酒吧突然出现抱着莫亚蒂的腿,求他踩的alpha,我也不是没见过…… 我尝试为莫亚蒂美言几句,想了很久,只能干笑着说,“他人挺好的,就是脸比较臭而已。” 好在奚子缘善解人意,他没再多问,抿着嘴点了点头。 晚上我和奚子缘炖了番茄排骨汤,煎了鱼,煲了小鸡炖蘑菇,炒了个韭菜鸡蛋。给莫亚蒂留了一盘菜后,我和奚子缘便开动了。 房屋开了恒温系统,奚子缘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长袖条纹棉T。没了那些厚重衣服的掩饰,我发现他依旧很瘦,依旧是那种单薄的、赘弱的瘦,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学生时代肯定就是那个经常被欺负的高材生。 “你这样不行啊,”我对奚子缘直摇头,“你这样太瘦了,很容易让人感觉好欺负。好歹也是刑警科长了,要是遇到穷凶极恶的罪犯该怎么办?” 奚子缘讷讷地说不会遇到穷凶极恶的罪犯的,他笨拙地为自己辩解,“这几年治安好了很多了,冻冬哥。”担心我不相信,他还报出一连串的数据给我听。 我表面上嗯嗯地应着,实际上却心想可拉倒吧,前几天我才和莫亚蒂看到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的新闻。 我越看奚子缘越担心,这孩子又腼腆又单纯,还有自闭症有交往和表达障碍…… “你现在的厅长是谁?”我没忍住,还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是伊芙先生。”奚子缘说。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和奚子缘聊了很多生活上的琐事。 奚子缘面对我的问题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今天早上吃面条的碗用的是和四角内裤一样的红色,都抖露了。意识到把底裤都说出来了,奚子缘闹了个大红脸。 他手足无措地向我解释没有想要性骚扰我的意思,我则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奚子缘乐于和我分享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也乐于听。 “冻冬哥,我想要买下你隔壁的房子,”奚子缘问我,他很慌乱,躲闪着我的目光,不停搅着手指,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害羞的焦虑。 “可以吗?”他小声问我。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征求我的同意,“怎么了吗?是钱不够吗?我这里有闲钱,可以借你些。” “不、不、不是,”奚子缘连连摆手,他的脸更红了,“就是……我就是担心冻冬哥你不想和我做邻居。” “怎么会?”我讶异道,“我很期待和你做邻居的,小缘。” 我说完,奚子缘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他额前总是遮住眉毛的卷发都翘了起来,那张巴掌大小的脸更是明媚得不行。 “实在是太好了!”他蹦起,手舞足蹈地说。 我看着傻乐的奚子缘,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靠北,真可爱啊!
第9章 我的第三任前夫(三) 莫亚蒂发烧了。 我发现时,他正蜷缩在被窝里。 “我发烧了,”他转过头,用那张潮红的脸对着我,灰白的长发被汗水浸得湿濡,一络一络地垂在胸前,“很严重,再不处理我可能会昏迷。”他很镇静地说。 我人傻了,赶紧把手上的早餐放一边去,将温度计插他嘴中,再去洗簌室拿一盆温水和毛巾。 莫亚蒂没法去医院,他亲自抹销了身份芯片。也就是说,他现在是黑户,一旦进入医院,他就会因身份不明而被拘捕。 温度计拿出来一看,靠北!莫亚蒂还真没夸张,他已经烧到临界点了,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人早就失去意识了,可偏偏他的精神能力过于强大,使得他始终能清醒地感受到身体的痛苦。 “是不是很难受?”我一边给他擦背一边问莫亚蒂。 他冷淡地说还好。 明明他整个人就像是油锅里滋滋作响的鱼,苍白的肌肤热到发烫;吐出的气都足以把人灼伤——然而,他始终毫无动容,他冷漠地看着水盆里自己狼狈的影子,冷眼旁观着受苦的肉体,就仿佛他的精神和肉体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剥离成不相融的水与油。 莫亚蒂盯着水盆的倒影,安静地发着呆。他的身体正在下了一场磅礴的雨,雨水猛烈地击打着他的感觉神经末梢,带来让他无法思考的疼痛。 莫亚蒂陷入思考停滞的平静中,满心昏昏的麻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丧失了所有的感官,他无法感知到冷或热、痒或痛,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凝滞,甚至,他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种粗砺的什物从他的背上刮过,莫亚蒂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回过神,随即便在水盆里看见了姜冻冬的影子。姜冻冬正从他背后探出头,圆圆的脸上横眉倒竖,谴责地瞪他,“莫亚蒂,你丫的是不是洗澡从来不搓?怎么这么多痂痂(指死皮)?” 姜冻冬的声音如同是某种魔咒,让莫亚蒂原本飘忽的精神骤然降落到身体里。 “啊……因为上次搓澡的时候发现这些皮肤角质层很恶心。” 莫亚蒂很人渣地对姜冻冬说,“我就一直没搓,想恶心一下你。“ 谢谢你的用心良苦,真的有被恶心到。姜冻冬翻了个白眼,随后给他狠狠一搓。 擦好身体,姜冻冬又跟个老妈子似的监督莫亚蒂喝水吃药,再赐给他一张宝宝退烧贴。完成了这一系列的操作,莫亚蒂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就算莫亚蒂的体质素质得分是An基因等级里综合最低的,那也是An基因等级,属于他就算要作死,也多半死不了。 “你怎么发烧了?”姜冻冬坐在院子里啃桃酥,享受冬日早晨的冷风。莫亚蒂还吹不得风,只能待在纸拉门后吃面条。 “昨晚上心情不好,在院子里吹了一晚上的风。”莫亚蒂说,他慢条斯理的,连吃面条都没发出吸溜声。 “什么!心情不好?”姜冻冬大怒,“是哪个孽畜惹你了?” 莫亚蒂对姜冻冬笑了一下,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转过头,用左边脸颊对着姜冻冬。那上面还能见到一个浅浅的巴掌印。 “你说呢?”他温温柔柔地问。 姜冻冬的视线朝四处游移,不敢看他。 莫亚蒂向姜冻冬倾过来,脸直怼他面前。莫亚蒂太白了,不同于奚子缘泛着粉的嫩白,他是一种带着冷光的苍白,肌肤通透到能看见脆弱的青紫血管。也就是这样的肤色,最难消除磕碰的痕迹。 姜冻冬总算认命了,他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唯唯诺诺,“……我错了。” “姜冻冬,你怎么会错呢?”莫亚蒂微笑,“你永远都不会错的。” “也、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啦,”姜冻冬突然羞涩起来,跟个蛞蝓似的扭来扭去,“我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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