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涤虫会事先吃完寄生者所有的【虚假未来】,通过【虚假未来】得到的信息去伪装成对方去世的母亲啊、信仰的神明啊之类的。” “时间涤虫差不多和太阳同寿,它们有的是耐心去博取人类的信任。等寄生者彻底地信任它们了,精神核心也就为它们敞开了。它们寄附于核心上,便可以吞噬这个人类的【真实未来】了。吞噬完一个人类的【真实未来】,时间涤虫就可以将这个人类取而代之。” “所以,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博得信任?”柏莱问。 我点头说对,“并且是要博得彻底的信任”。 总的来说就是,一条时间涤虫盯上了精神能力高度敏感的季风露,它捏造「系统」的身份,利用季风露自身所具备的入梦的能力,企图骗吞噬季风露的【真实未来】,将他取而代之。 “要是被它得手了就麻烦大了。”我摇摇手中的捕捉器说。 “真是恐怖。”柏莱评价道。他接过捕捉器,屈指弹了弹壁皿,容器里盘成一个蚊香的时间涤虫瑟瑟发抖,“这么恐怖的能力,果然只有灭绝了才会让人感到安心。” 听到‘灭绝’两字,被我捉到的这条虫大概还比较年轻,都吓得炸毛了,细小的触手一下蓬松了起来,变成了条毛毛虫。我把收容器抢回来,丢进储物空间。以免柏莱来兴趣了,研究该怎么宰了这条时间涤虫。 “发动上一次种族战争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我给了他的腹部一脚,“宇宙这么大,对人类有威胁力的智慧生物数不胜数,要不你都去灭绝了吧?啊?你可真能啊!” “玩笑话而已,”柏莱象征性地在我面前服软,他吃痛地捂着肚子,朝我抱怨道,“很痛诶,冬!” “少来!踢没踢到你,我还不知道?”我戳穿他。 柏莱也不尴尬,神情自若地松开捂肚皮的手,又问我,“这么恐怖的吞噬方式,为什么我们的教科书上没写过?” “你们教科书上选择的虫族内容是什么?” “有攻击性的虫的介绍,它们的弱点,它们的袭人事件之类的。”柏莱答道。 “那难怪了,”我耸耸肩,“时间涤虫都不太聪明。百年以来,只有一条时间涤虫成功了。它们根本称不上是具有杀伤力的虫。” 柏莱肉眼可见地震惊了,他看上去对此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也太蠢了吧?”他说,“有这么作弊的能力,还只有一条虫成功了?” “对啊,”我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拜托,这很难理解吗?你也是人类诶,小莱。彻底的信任——这对人类来说根本不可能。” 也对,柏莱想,要求一个人类的彻底的信任,比杀了这个人类要难太多了。 “那——唯一成功的那条时间涤虫是什么情况?”柏莱接着问。 为了给姚乐菜与季风露留够充足的相处空间,柏莱和姜冻冬特地远离了别墅,在庄园的后花园散步。 他们正爬上一条斜斜的草坡,坡的两边种满了苹果树。似乎只是为了充当景观,红彤彤的果实落到地上了也没人去采摘。 姜冻冬笑了笑,他一边低着头看路,一边和柏莱讲述那唯一一条成功寄生人类的时间涤虫,“那条时间涤虫不太聪明,寄生了一个误判为脑死亡的植物人。” 他说,“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没有人能听见植物人的声音,也没有人想去倾听植物人的声音。被判定为基因等级大幅降低后,医护人员连他的精神核心甚至都不愿去查看。在第两千六百五十五次向外界呼救失败时,植物人心灰意冷,丧失了自救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柏莱注视着缓缓捡着苹果的姜冻冬。他微微张开双唇,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姜冻冬背对着他,挑选落在泥里的苹果。他伛偻着腰,穿着洗得发旧的毛衣,丝毫不掩饰岁月带来的老态。他一边捡一边感叹这些苹果真好,个头大,汁水足,再不捡起得浪费了。 感叹完了,姜冻冬闲聊似的继续和柏莱说,“就是这个时候,一条不聪明的时间涤虫选中了他。它钻进他的精神世界,傻乎乎地扮演着他早亡的母亲,鼓励他,倾听他……可是这条虫不知道的是,植物人的母亲从来不会鼓励他们的儿子,也从来不会倾听他们的儿子。他们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的关系。” “后来,植物人和这条虫成为了朋友。这条虫告诉植物人,时间涤虫从出生到死亡都只被局限于抽象的时间,它从没接触过物质世界,对人类的感官充满了好奇。” “它想触摸声音,想听见味道,想尝试在物质世界活着是怎样的感觉。植物人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依靠记忆,植物人构建出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虚拟世界。他和虫在海边散步,在城市中坐云霄飞车,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柏莱双手环胸,靠到一棵苹果树上,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捡了满怀的苹果,姜冻冬站起身,扭了扭老腰,“有一天,植物人察觉到他的死期将至,于是他让时间涤虫离开,否则它会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说。 他抱着满满当当的苹果,走向柏莱。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柏莱伸手去扶他,他没拒绝,借力走了过来。离得越近,柏莱就越能嗅见苹果烂熟的甘甜味。 姜冻冬接着说,“时间涤虫本来离开了,可死亡的前一刻,它又折回来了。它毫不犹豫地吃掉了植物人的精神核心,吃掉了属于那个人的【真实未来】。那是一条毫无意义的命理线:出生,成长,瘫痪在病床上,孤独死去。植物人的心拔凉拔凉,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一条虫取而代之,即将晚节不保时,那条时间涤虫却自杀了。” “就像一场宇宙爆炸。它炸开了自己,它肚子里的那些不被选择的可能性全都涌了出来。它想要为植物人延续生命,为他编织一个能够取代【真实未来】的未来。今往后,植物人可以重新选择要拾起哪些曾错过的可能性,他可以重新选择要勾勒出怎样一条【真实未来】。” 姜冻冬很平静地向他的养子告知这则故事的结局,“植物人睁开了眼。他意识到他拥有了崭新的未来,而它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弹簧似的红色果皮“啪嗒——”一声落至地上,苹果削好了,故事讲完了。姜冻冬把光溜溜的果子递给柏莱。他们俩坐在草坡上,咔嚓咔嚓啃着熟得靡软的苹果。 柏莱望向姜冻冬,“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是的,你是第一个,”姜冻冬嚼吧嚼吧着说,“也是唯一一个。” 这个回答令柏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柏砚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你最好的朋友呢?” “你说莫亚蒂?他也不知道。” “你的心理医生呢——我是说,你的第二任丈夫呢?” “他当然不知道。” “那你的第三任丈夫呢?” “他更不可能知道。” “你的下属、战友们呢?” 姜冻冬听着柏莱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细数了一遍,他无奈地放下苹果,瞟向他,再次重申,“只有你,真的只有你知道。现在只有你知道,未来也只有你知道。” “那为什么告诉我?”柏莱又说,带了些挪揄又得意的语气,“你不是一直当我是小孩子,不想告诉我太多你的过去吗?” 姜冻冬也笑了,“我确实总把你当小孩子。但我也很清楚,未来是属于你的,小莱。” “我希望你能知道,人类和虫族可以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姜冻冬说,“人类和虫族之间的时空壁垒不可能永远都存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也许是你的某一天,那个壁垒将会消失。如果战争不可避免,我希望你始终保持理智,不丧失感性,我希望你能是战争的调停者,而不是煽动者。” 柏莱神色冷淡,他漫不经心地咀嚼着果肉,甜蜜的汁液充斥着他的口腔。“这个故事很动人。”他说,“可是我不能向你保证我的以后。” 姜冻冬也啃着苹果,“我没有想要你向我保证什么。” 柏莱忽然笑了一下,他的视线直直地射向姜冻冬,甚至充满了尖锐的意味,“真的是这样吗?”柏莱说,“其实冬一直对我抱有防备吧。不论是培养姚乐菜,还是扶持、帮助那些新人,都是为了牵制我吧?冬到底在防备我什么呢?又在担忧我什么呢?” “冬明明知道,我从来都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他说。 姜冻冬看着柏莱,心想总算是说出来了。其实柏莱一直都明白姜冻冬对姚乐菜照顾有加的原因,他明明心存芥蒂,却总是选择避而不谈。 姜冻冬放下苹果,感叹似地开口,“终于愿意说出来了吗?我还以为你要憋到我作古。” 柏莱愣住了,他没想到姜冻冬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他愣神之际,姜冻冬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上。姜冻冬的掌心一如他记忆里的那样干燥而温暖,当他抚摸他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气总会注入到了他的体内。柏莱听见姜冻冬笑着说,“还是个孩子啊,小莱。” 柏莱正想反驳,然而,姜冻冬没有给他机会。 “我不要你不违背我的意愿,”他说,他望进柏莱的眼里,目光深远,似乎正透过柏莱凝视这个时代的未来,“我要你超越我,做得比我更好。”
第25章 时间涤虫(六) 当幻象从眼前坍塌,季风露终于能够辨认出虚幻与真实。 系统和外貌改变是时间涤虫捏造的假象。入梦能力是他自己的精神外化。至于那个万人迷光环的理论体系和有关前世的记忆,一半来自于他的臆想,一半来自于时间涤虫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羞耻的臆想……”清醒后,季风露忍不住懊恼。什么攻略他人、万人迷光环……想想就让人脚趾抠地。 他的喃喃自语被正走向门外,把空间留给他和姚乐菜的姜冻冬听见了,老人停下脚步,为季风露解惑—— “被爱妄想症,”姜冻冬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就好像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有这种臆想,多半是因为这个病。你最好过段时间再去查一查。这就是种普通的青春期精神疾病,会通过各种妄想、臆想让自己感到被爱。想要被爱而已,没啥好羞耻的,我年轻的时候,有大半青少年都得过。不过你运气不太好,上赶着被一条虫盯上了。” 季风露原本羞臊到无地自容的心忽然就得到了解脱。 虽说一想到自己因为想要被爱,想到得病什么的还是会感到尴尬,但好歹是没有再萌生出那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房门被关上,姜冻冬和柏莱都退了出去。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姚乐菜和季风露。他们缓缓地看向对方,终于能够好好地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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