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忙……”他莫名忐忑,不明白姜冻冬的意思,“我没什么需要帮的。” “是吗。”姜冻冬又喝了口热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小菜的爸爸、爷爷奶奶,包括我,都对他的选择感到不解,”姜冻冬笑了笑,“作为他的亲人,我想知道是什么使他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不仅放弃了对未来的计划,还放弃了费尽心思得到的指挥系录取名额。” “你觉得这正常吗?”他问面前的季风露。 季风露反应过来,姜冻冬是来兴师问罪的。在此之前,季风露几个丈夫的家族不是没有人刁难过他,可在系统的帮助和几个丈夫的维护下,季风露只要掉一掉眼泪就好,这还是他头一次真正地自己直面被攻略者的亲人。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季风露说,“他成年了,你们没有权利干涉他。” “我需要确定这是完全出于他个人意愿的选择。”姜冻冬语气淡漠地回答,“我听到了你和那个被你称为「系统」的精神体的对话,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对小菜进行了精神干扰。” 季风露咬了咬下唇。系统的扫描显示,姜冻冬身上并没有录音设备,季风露打定主意不松口,“你没有证据……你根本没法证明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为什么不可以?”姜冻冬疑惑了,“只要我想,我能进入任何人的精神世界。” “不可能,”季风露打断了姜冻冬的话,他矢口否认,“你的基因等级只是B而已!你又不是An,你不可能听见我的精神世界!” 季风露记得很清楚,只有An和An基因等级以上的人才有可能有这么高的精神能力。 姜冻冬搓了把脸,他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居然比他年轻时那些顽固的老古董还死板,还坚信基因等级带来的秩序。他叹了口气,对这个逼星系下一代的发展感到深深的担忧。 “基因等级只代表你对时空跳跃的适应程度,除此之外,它代表不了别的任何东西,孩子。”姜冻冬说。 姜冻冬说完,眨也不眨地锁定住季风露,那双苍老的眼不见浑浊,依旧黑白分明。漆黑的瞳孔像是漫长无限的漩涡,令季风露无处可逃,只能追寻姜冻冬的意识坠入深处。 季风露脸上扭曲的烦躁、不安、恐惧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的表情陷入到一片空白的境地。 此时此刻,季风露的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停滞,变得无比安静,无比缓慢。当那道总是催促他去掠夺万人迷光环的声音消弭,当那些聒噪的、要他不断去将自己变得值得被爱的欲望浪潮退去,季风露感觉到一阵柔和的光正洒在他的脸庞上。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一扇落地的百叶窗,窗户通向首都公园的后山坡,有大块碧绿的草坪和一排排茂盛的梧桐树,光从一道又一道平行的缝隙间透出,笔直地印在季风露的脸颊上。 他转头看见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和手里堆满了各种纸质书籍的手推车,他意识到这是上辈子在首都图书馆打工的他。 是的,上辈子,他就是在这儿和姚乐菜相遇的。那时,姚乐菜是军校的学生,而他依靠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谋生。 姚乐菜一直都是一个目标清晰的人。他努力,上进,自律,依靠自己的规划,以beta的身份成功挤入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与此同时,他的家教很好,性格温和,全然没有肉食者的傲慢,也从不以基因等级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听到季风露说他的基因等级只有E时,对他说那又怎么样呢? 每次工作,季风露都期待姚乐菜的来到。哪怕不过是简短的片刻交流,询问他有没有什么书、在什么位置,也足以叫他欣喜一整天。 他们交换了私人账号,交流越多,季风露就越喜欢姚乐菜。他总是耐心地解答他的问题,慷慨地帮助他。得知季风露在二十八岁还想要考取首都医护大学,他第一时间予以了支持。 ‘基因等级只代表你对时空跳跃的适应程度,除此之外,它代表不了别的任何东西。’ 姚乐菜说。 在这个基因等级即是社会秩序的时代,季风露从前能想到的改变命运的方式,不过就是利用他omega的性别,在婚恋市场将自己推销出去。 运气不错的话,他能嫁给一个D等级的alpha,努力生出D等级的孩子。要是足够好运,他也许能做B等级alpha或者beta的情人,努力孕育出超越D等级的后代。他的妈妈就是这样,他的外婆也是这样,他的母系亲属都是如此,他们都依靠这样代代相传的方式企图改变命运。 是姚乐菜,将他真正地解放。他给予他勇气、支持以及长久的陪伴,让他真正地走出他被规定的社会秩序,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在图书馆工作的第六年,季风露考上了首都医护大学,成为三十年以来首个基因等级只有E的录取生。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季风露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姚乐菜的租房。在姚乐菜开门的一瞬间,他扑向他,无比喜悦地与他分享。 ‘我做到了!’季风露兴奋极了,‘阿菜!我做到了!!’ 姚乐菜被他扑倒在地,一声不吭,当季风露的激动稍稍平复,他才注意到姚乐菜的耳朵红得滴血。 顺理成章的,季风露和姚乐菜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每一天,季风露都开心得不行,每每躺在被窝里,想到他已经和姚乐菜缔结为情侣,他就控制不住地高兴,他怎么就和这么好的一个人在一起了?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和姚乐菜分手了?姚乐菜又是怎么抛弃了他,选择了沈芸云? 想到这儿,季风露的思绪卡壳了,脑海里又想起了系统滋滋滋的电流声,内心的宁静被打破,季风露无法遏制地狂躁起来,他焦虑地在椅子上扭动,仿佛在和什么抽象的怪物搏斗。 “抓到你了。” 姜冻冬突然开口。 紧接着,季风露听见脑海里聒噪不停的系统猛地发出一声悲鸣,它倏地一下就没了声响,像是从未出现过。 季风露感到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梦初醒地从精神世界降落于现实。他望向姜冻冬,随即便看到姜冻冬手里的精神体捕捉容器。透明的器皿里,一条线状的长虫正在不停挣扎,它舞动着触须,不断攀到容器壁上,又被电流灼烧得发出尖叫。 “这是什么?”季风露无措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你就是被虫寄生了,”姜冻冬淡定无比地收起容器,他似乎并不想现在对季风露这位当事人做过多的解释,他摆摆手,转而对大门高声喊道,“好了,小菜,出来吧。” 在季风露手足无措的注视下,姜冻冬站起身,拍了拍姚乐菜的肩膀,“能帮的忙我给你帮了,”他笑眯眯地说,“剩下的就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了。” 临走前,姜冻冬见季风露还在发抖,他伸出手,覆在季风露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任何干扰地沟通一次吧,你们俩都还小,今后的路还很长。” 季风露仰起头,他的五官正在缓慢地变化,从被虫塑造的精雕玉琢变成属于他,属于季风露的最原本的模样。 季风露有些傻里傻气地望着姜冻冬,他看见姜冻冬在对他笑,不是任何带有恶意、嘲讽或戏谑意味的笑,他的笑容很平静,带着上了年纪的好人才会有的祥和与经历岁月洗礼后的包容。
第24章 时间涤虫(五) 时间涤虫,一种以人类的未来为食物的虫。 在时间领域,人类的未来就像是倒在生命命盘里的沙粒,每一颗沙都代表一种可能,被人类选择的沙粒逐一连接,勾勒出一条条曼妙的未来曲线,这即是【真实未来】。而那些不被选择的沙粒,没有被拾起的可能,则称之为【虚假未来】。 本来人类诞生于宇宙以来,时间涤虫和人类互不打扰。它们是对人类最温和的虫族,只是吃掉不被人类的选择的【虚假未来】,对人类不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类的维度不断升高,突破了生物桎梏,和曾经的造物主之一虫族平起平坐——相比起来,虫族文明自诞生便陷入了停滞。看到飞速发展,并且隐隐又有突破的人类文明,虫族当然不甘心。 作为数量最为庞大,寿命最长的虫族,时间涤虫开始想要窃去人类的【真实未来】,将其取而代之。它们愈发渴望过去数亿年它们无法吞噬的人类的命理之线。 近千年的发展后,它们终于找到了吞噬这条命理之线的方法——寄生。 “所以季风露提到的前世的记忆,是时间涤虫给他看的【虚假未来】?”柏莱问。 我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人的【真实未来】是固定的?从一开始就被确认了的?”从不是宿命论者的柏莱搓了搓下巴。 “当然不是,【真实未来】来自于被你选择的无数个可能。直到濒临死亡,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未来】在时间轴上描绘的生命图案。”我向柏莱科普。但更多的有关抽象世界的信息,我让他自己去探索。除了亲身经历,这些抽象的知识是很难言传身教的。 “时间涤虫一般都会挑精神力高度敏感的人下手,通常那种人的情绪波动更大,避错能力更低。”我将话题重新转到时间涤虫上。 “那季风露表现出来的入梦能力呢?”柏莱搓了搓下巴,问到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有他在外貌上的改变?这些和时间涤虫有关吗?” “外貌上的改变是和虫有关。”我点头。 时间涤虫出生在抽象世界,生来就有大部分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精神力。当时间涤虫寄生的程度加深,它能够对宿主在具象世界产生影响,诸如外貌改变、体质提升、速度提升等等……因此,时间涤虫究竟是益虫还是害虫一直都有争论。 不过这些改变并非永久,本质上它是一种精神干扰,也可以理解为假象。将时间涤虫剥离后,它所带来的改变就会消失。 “入梦可以算作是季风露自己的能力。时间涤虫有帮他加强。相当于季风露本身掌握的入梦程度是50%,顶多进入别人的梦境里旁观,还多半会被驱逐。而时间涤虫直接给它提升到了600%,让他可以自由地给别人编织梦境。拔苗助长了。”我说,“嘛,所以他的精神状态才这么不稳定,” 我如实告诉柏莱,“他很有天赋。基因等级低,但精神能力很高,没有任何训练的情况下,都已经能做到精神外化了。跟你能精神外化成实体武器一样,他的精神外化应该就是潜入他人的精神世界。他愿意的话,能进入信息窃取这方面的特殊部队。” 柏莱耸耸肩,不意外这个答案。 我把捕捉器拿在手里玩。这可是难得的活体教材,自人类和虫族之间建立起时空壁垒,见到真正的虫都成了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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